“松阳……”
温绍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表情有些愕然。
他今年才30出头，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但仍旧对松阳这个名字无比熟悉。
松阳猎魔保卫司，这是一个如今已经被取消了的番号。
松阳城，曾经是华夏最北的大区主城，因其位于松岭以南，所以被命名为“松阳”。
然而，在11年前，深渊忽然降临在了松阳城城北10公里的位置，为保护当地居民撤离，一个整编制的猎魔师部队死守松阳城北区，短短几个小时后，深渊区域失控，整整3000人的猎魔师队伍全员殉难。
“松阳惨案”在当年曾经震惊一时。
所有人都认为，当初那3000人无一幸存，而如今，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却说，自己是松阳猎魔保卫司的司长。
陆遥“腾”地从一旁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他向温绍虞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而后转头望向杜老，问道，“您当年参加松阳战役了吗？”
杜老转头望向他，道：“我是松阳战役的指挥官。”
陆遥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问道：“松阳战役有人幸存？”
杜老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对，幸存47人，最后一共有25人活着跑到了梅隆城。”
说着，他看向温绍虞放在一旁的名册，道，“就是没有在第一时间透露姓名的这25个人。”
陆遥只觉他给出的答复如同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您，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杨晓曼的人……”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哦，不是，我是想问，这25人里有没有一个叫杨晓曼的人？她，她是三阶猎魔师，B337小队的副队长……”
杜老闻言一愣，道：“你认识晓曼？”
说着，他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陆遥一番，忽然睁大了眼睛，叫道：“你是晓曼的儿子？”
片刻后，他眼中的惊讶又化作了浓浓的歉意，杜老垂下了眼帘，道：“抱歉……”
陆遥听到这声抱歉，只觉心里“咯噔”一声，刚刚冲到脑子里的血液忽然又凉了下去。
“哦，那个……嗯，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缓缓又坐回到了沙发上，垂下了头，没再继续说话。
果然，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自己就不应该有任何期待。
11年前自己就已经知道了，母亲已经不在了，已经死在松阳城了，如今还在瞎琢磨什么……
温绍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对杜老道：“你的身份，回国的话很容易就能证实，我也没必要问你是真是假，我只有两点疑问……”
说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道：“第一，你们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国？”
“第二，你要求私下见我，有什么诉求？”
杜老用余光远远瞥着坐在沙发上的陆遥，道：“我一个一个回答你。”
“第一点，其他人我不清楚，我只能说我自己，”说着，他叹了口气，道，“我没脸回去。”
“当初死守北门的命令是我下的，我亲口让我手下的弟兄们去送死，结果最后他们都死了，我没死……”
“我没脸去给他们上香，更没脸见他们的亲人。”
杜老摸着自己扭曲的脊背，道：“我不是想解释什么，就是实话实说……当初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后来再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几个队友从松阳抢了出来。”
“寻死过几次，没死成，后来慢慢也就不折腾了。”
“最初的几年由于脊骨受了伤，一直瘫在床上动不了。等能动了，这边好多弟兄指望我过活，也就不想走了。”
“跟着这帮人在一起，倒还有点活着的感觉。要是回去……我不敢想……”
“至于第二点，为什么要私下见你……”说着，杜老抬起头来，望向温绍虞，道：“我其实是有一个请求。”
温绍虞问道：“什么请求？”
杜老道：“你现在做的这个人员清点工作，我也干过，我知道，这个名字一旦报上去，后续的事情就基本定性了。”
“按照当初我在松阳城的所作所为……违抗上级命令，滥用职权，致使数千人丧命，最后临阵脱逃……大概会被吊销猎魔执照，然后牢底坐穿。”
杜老说着，又垂下了头去，道：“我不是不服，判我什么我都服，只不过，这几天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我们这些人，与其被吊销执照，其实还能有更好的用处。”
“我知道最近弗拉尔基那边爆发了兽潮，华夏这边正在组建特别清缴部队，温司长是这支队伍的领导。”
“你看，我这一把老骨头，”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四周，道，“是不是还能有些用处？”
杜老絮絮叨叨地说完这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静静等候着温绍虞的答复。
温绍虞看着他，沉默了良久，道：“杜老……您可能是有些误解……”
“华夏这边对于松阳惨案的定性，从来都不是人为恶性事件。”
杜老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
“您可能觉得，这件事是由于自己对局面的判断失误造成的，”温绍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虽然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是，真相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的……”
“具体我现在不方便多说，等回去之后，让了解情况的人再跟您细说吧。”
温绍虞站起身来，道：“您这边的想法我了解了，如果你信我，就把你们的名字先登记上去。”
“回去之后，联盟会做出合理的判决的。”
“如果你们只是想参加弗拉尔基特别清剿部队，我以战队队长的身份向您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听到这话，杜老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信你，我们配合你开展工作。”
……
9月16日，华夏方面的清理工作顺利完成。
专项工作组在温绍虞的率领下，从梅隆城出发，一路通过地下列车和装甲车，辗转从熊联邦回到了华夏。
杜老这些人并没有被定性为逃犯，因此，没有在押送队伍那边，而是跟陆遥、温绍虞他们坐到了同一节车厢。
他们回国后第一站抵达的是瀚海大区主城，待到列车将要到站时，这些人明显地开始坐立不安，一个个神情紧张，来回在车厢里踱步，杜老甚至一直在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
这是，近乡情怯？
或许比这个词的程度更严重一些。
不过车开得再慢，也总有到站的一刻。
终于，列车抵达了瀚海主城，杜老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低着头，沉默地沿着地下通道向外走去。
一想到要回到国内，他的心情就无比沉重。
那些之前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如今终于还是要来到眼前了吗……
然而，还没到出站口，远远便听见一阵喧闹声传来，似乎是有很多人在外面等候。
“杜老，杜老……”身边，一个同伴摇了摇杜老的肩膀，叫道，“杜老你看！”
杜老缓缓抬起头来，试探着向前望去。
只见，出站口外人山人海，热闹得像是过年时的庙会。
其中正前方的位置，由十几人举着一条长约30米的硕大横幅，上面写着：欢迎英雄回家。
待这些人完全走出后，周围更是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温绍虞道：“这些是自发来欢迎你们的群众，大部分是当年松阳城的幸存者。”
杜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愕然转头四顾。
下一秒，泪水忽然抑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