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启二十年的那个春天，谢安遇见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乞儿，他便知道所有的一切好像就已经是天注定了一般。
那是他久寻未果的妹妹，而他偏偏是在同一个春日，同一条青石巷陌上，再一次寻到了谢姝。
如果有人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去，知道上一辈子发生的事，他会做些什么。
他踯躅了许久，最后在干预了许多事情却未果后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他认了自己的命，每天都在想着、计算着自己还能再活几日，这些日子又要去做些什么。
最后的这段时日，他一边吃着掺了慢性毒药的食物，一边又想着让自己再苟延残喘地再多活几日，为自己用银针续着命，他那点只为了自医的医术两辈子都用在了这个地方。
后来他仔细去想，那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想要将他关入大牢的晏修之，是不是暗中察觉了什么，想过要救他，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成。
那暗中在他的饮食中下毒的人心里又是在想着什么呢？
他端起了那杯琉璃酒盏盛着的鸩酒，笑着向着眼前的官员道谢，“我记得你是元启十二年的两榜进士，我应该在府里见过你......现在你另投明主，却仍能来送我一程，谢某已很是感激。”
“承蒙公子还记得下官，公子若是有什么遗言，下官定会转达。”
谢安闻言只是摇头，他没有什么遗言......
那个曾经来给他送信的青年人，会来看他的，虽然那时只是阴阳两隔。
“若是有一个将军要见我的尸首，你便给他看，跟他说，我有一封家书要寄予吾妹，只是需要他再等等......”
那名官员点点头，记下了他的话。
他亲眼看见了眼前的白衣公子端起了那酒盏，毫不犹疑地一饮而尽，像只是喝着自家妹妹亲手斟的酒一样，一如既往地那般淡然。
毒发之时应该是最痛苦的时候，但是谢安即使喉间涌上了鲜血，那抹笑意也一直未变。
谢安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昏暗的大牢似乎已经消失，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是谢姝笑着给他送的那盏八角宫灯上，题着的“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
是她在他吃那碗长寿面时，她在一旁念叨的“长长瘦瘦岁岁长，日日年年重重日”。
是元承元年的那场烟花，他在想着的以后的以后。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地希望，他会有年年岁岁，会有岁岁年年。
三月桃花里，青石巷道上。
他掀帘看见了那个满身脏污、不辨容色的小乞儿，他们之间隔着的前尘往事慢慢地、慢慢地化成了尘埃。
在那般灿烂的春光里，他听见她说，“我有几句话想对公子说，公子听了必定不会后悔。”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对着眼前一无所知的谢姝说道，“好，你说。”
......
他失了支撑，慢慢地往后倒去，白色的衣袍终于沾染了血迹与尘埃，宛如一只翩跹于高空的折脚鹤终于落了地，染上了俗世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