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琢磨过……”李小乐边大口喘气，边想了一想回答，如果他告诉别人，自己当了8年的武替，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李小乐其实现在也不好受，气都喘不过来了，心里忍不住骂到，他妈的……真是好喘……最近他实在是太缺乏锻炼了，体能完全跟以前比不了，还好这个身体比较轻盈，速率比较快……但是仅仅也是快而已，李联杰对招的时候手光光擦到他的胳膊都已经快肿起来了，而他虽然快但根本一点力量都没有，说白了就是花架子……
“你现在明白了袁八爷那种纪实派的风格了吧。”李联杰给他开了瓶矿泉水笑道
“嗯。”李小乐很惊讶于李联杰呼吸还如此的平顺，看起来自己与他最大的差距不是在运动能力上……而是其他的地方，他刚才就感觉到了，李联杰的动作就跟电影里看到的一样，有一种非常迷人的美感，完全超出了简单格斗的范畴，想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在脑海中对比《精武英雄》里的那幕不由惊讶道：
“袁八爷的设计的动作衔接竟然是完全连贯的，完全没有经过后期剪接改变动作的样子？”
李小乐这么一对比，就明白纪实派是怎么做的了，纪实派最大的忌讳就是前后动作的非连贯性，以及动作画面莫名其妙的剪接，这也决定了在电影中纪实派的动作由始至终不受外界干扰，也即此刻画面中只有打斗的场面，从双方交手前的“蓄势”到完成的整个过程不容许任何打斗之外的画面进入。
在《精武英雄》为例，仓田保昭与李联杰的交手过程中只切入了风吹树摇和落叶起的画面，而这仅仅是为了向下一个打斗场景，即两人蒙起双眼的转化作准备，在整个打斗的过程中，就连双方受伤后的脸部反应表情都很少出现特写，一切都是以动作为主。
“嗯，这种风格虽然爆发力十足，硬桥硬马，让人看上去很过瘾，但是如果放到舞台上表演，则有个巨大的问题，不知道李导演你发现没有？”李联杰这才望着李小乐点出关键。
“嗯……纪实派风格的美感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打击的瞬间……”李小乐皱眉想了想道。
“对头但是奥运会开幕式舞台上不可能给表演对打……如果是一个人表演套路，会显得很单调，外行人根本就看不懂武术美在什么地方……”李联杰叹了口气，点着头道。
李小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武术比赛都逐渐演化成“体操”式的杂技表演了，最大的原因是，如果没有对抗那么武术根本就不可能表达出这种艺术的美感来，就像是一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放在一群普通人面前，他们也只会觉得很一般，需要对于构图色彩有理解的人才能欣赏其中奥妙。
所以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再深奥的武术，也不如热闹的高难度杂技实在了……也是，起码比人家跆拳道踢木板这种纯街头卖艺把式强多了……
“写意派呢？为什么写意派会那么好看？”李小乐觉得这条路走不通，不由又问李联杰道。
“程小东的写意派其实很简单。”李联杰微笑道：“与袁八爷一辈子就信奉真实格斗的一气呵成的动作相反，写意派的程小东导演，主要是通过剪切来表现武术的美感，超越了外在的技击的境界，完全追求动作带来的美感。”
李联杰边说，边站起来道：“你记得《黄飞鸿》中黄飞鸿与鬼脚七在码头仓库打斗那个动作吗？”边比划了上扫腿、下扫腿、凌空踢三个漂亮的踢腿动作：“这其实是三个动作，程小东却直接把他剪辑成了一个动作，画面的美感和动作的紧凑被大大强化了。”
旁边的河智苑与斯嘉丽看到李联杰这三个漂亮踢腿动作，都看傻了，这个爱唠叨的老男人，一做出有关武术的动作简直就是帅呆了，整个人都给人的感觉都不同了，完全一派潇洒写意的大家风范。
“原来如此”李小乐恍然大悟，这才发现，他以前一直疑惑的这个超高难度动作，原来是拆解拍出来的，忍不住拍手叫好道：
“程小东为了体现打斗中的美感，对动作进行大量夸张性的省略，将其中最美的动作片段保留，而为了弥补过分简洁的缺陷，又运用慢镜头来对关键动作做延时放大，所以画面看起来特别唯美漂亮！聪明啊！”
“嗯。”李联杰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是的，可这个办法虽然很好，能带来观众更高的观赏性，但是却必须应该剪辑与镜头的特效处理，现场表演这是不可能达到的。”
不远处，正在偷听他们对话，负责广场太极节目的小组导演蔡国强，听到这里也是不由露出一丝啼笑皆非的表情，这两位搞了半天，就最终得到这样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结论啊……这谁不知道啊。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全世界人人都知道武术是中国的国粹之一，但是却很少在大型展会里做表演，虽然这次他蔡国强也找了几个太极拳名家来做表演，但是那个节目显得非常的单薄，所以剧组最后也只能是找了2008个太极拳手，在现场组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打太极，就是为了弥补武术表演力上先天的感染力不足的毛病。
“纪实派的动作无法让普通观众感受到美感……而写意派则是通过镜头来剪辑表演者的动作表现美感……”李小乐轻轻念道，搓着手来回走着，似乎想把脑中的思绪整理清楚。
这并不仅仅是这次奥运会节目的难题，也是今后他要拍的所有动作戏的难题，不解决这个，就根本无法超越以往香港电影动作设计的水准。
“李师傅，你练了这么多年的武术，武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李小乐心里已经隐约有了想法，转头问李联杰道，何必舍本求末，直接表现武术至高的境界不就好了。
“这个嘛……”李联杰原本想说“武术的最高境界是爱……你要记得多参加壹基金的慈善活动……”，但突然发现李小乐极为认真地望着他，眼神中慢慢都是类似求知问道的真诚，也不由正色起来了，端坐上身严肃道：
“在我看来，武术有三个境界。”说道这里李联杰的神色突然静定了下来，原本有点难听的干瘪的嗓音瞬间变得厚重起来，平视李小乐的双眼道：
“第一个境界：学习武术的形式，并不断地重复他们，把你的四肢化为武器，并把他们磨练得越来越锋利。这时你的精力都集中在技艺上，这是‘武技之境。’
第二个境界：这时身体上的技艺已十分纯熟，精神力量的重要性开始显现出来，如果我能够使你感到恐惧，或者说服你，我就不需要和你进行格斗了，这是‘武心之境’。
而第三个境界：则是你已经通过不断的武术磨练，掌握至高精神力量，渐渐通晓万物之道，明白人和天地万物本为一体，通过武学之道与天地之道融合，可以与万物和谐相处，当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都感觉到安全，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恐惧感，可能仍有人想攻击我，但他慢慢就会醒悟，并且放下武器，这时他就不再想攻击任何人了”
李联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武术的终点，就是追求的这种‘武道之境’”
这番话，听起来就跟老弗雷德说电影之道有某种共通之处，李小乐一听就明白了，武术最高境界不仅仅是格斗技巧，更绝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一种与天地自然相互调的过程，通过人个体追求至高的强大，来追求天地之道……
武道应该直指人心，通彻天地万物……
李小乐突然想到了，程小东在《东方不败》中，常用远镜头来拉大场景，在视觉上形成广阔之感，挥手的爆炸镜头来强调内力，克服了场景在打斗中的限制，场面大气非常，让林青霞这种外行人也体现出了别样的动作之美。
“为什么不能用环境来表现出武术的美感呢？既然他们看不懂武术的境界，我为什么不通过强化视觉与听觉方式把他描绘出来呢？”李小乐突然醒悟了，转头问李联杰：
“李师傅，你能不能现在给我演练一下，你自己现在为止认为你在武术最巅峰的一套招式。”
李联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但是你搞不好会觉得很无聊。”旁边的人听到这话，又都围拢了过来，河智苑与斯嘉丽也忍不住停下马步训练，凑过来了，大家都是一个心思，想看看李联杰武术最巅峰的招式是什么，负责广场太极节目的小组导演蔡国强也手首次冲到了人群前面，想要近距离欣赏李联杰的表演。在几百双眼睛的众目睽睽之下，就看李联杰低头找了一下，然后从一个排练领队手里借过来一个木棍，然后闭目酝酿了一下，摆起了姿势，沉肩附肘，虚领顶劲用极为缓慢的姿态，用木棍遥遥刺出一击，随后连贯动作虽然还算优美，但是依然慢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