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瞥了一眼苏培盛。
这个蠢奴才，这是在用什么眼神看他呢？
“四，四阿哥。”苏培盛迅速站稳，看清楚胤禛在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以后，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起来。
他冤枉呀！
本来只是想瞧瞧，自家阿哥做寻常农人打扮是个什么样子的，谁知道，自家阿哥竟然这么舍得把自己弄丑！
他是知道的，自家阿哥平时其实很爱干净的，结果竟然为了佟格格，在自己的脸上弄麻子！
“跟着吧。”胤禛也懒得跟苏培盛多说，瞪了他一眼以后，就牵着佟佳玥，跟着随嫁的队伍出发了。
从佟家的庄子过去太子那边，距离倒是不远，走路两刻钟的，也就到了。
佟佳玥没见过民间嫁娶是什么样的。
这回，她跟在长长的敲锣打鼓的队伍里，看着前头的人举着足有半个她那么高的红花，还有十来扁担的嫁妆，就觉得格外有意思。
她记得，古时候遇上喜事，不少人家都喜欢舞龙舞狮呢。
可惜这回没瞧见！
从前年节上的时候，她站在城楼上，倒是远远的看过几眼舞龙舞狮，就是那些人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她都没怎么看清楚！
一旁。
胤禛看出佟佳玥有点走神，便轻轻一笑，问道：“在想什么呢？”
“在想舞龙舞狮呀！”
佟佳玥认真回答道：“我都没怎么见过呢，只有之前年节上的时候，远远看过几眼，都没怎么看清楚！”
“我听说，舞龙舞狮的时候，也是敲锣打鼓的。那些人扮作狮子和老虎，在高高的台子上跳来跳去的，可厉害啦！”
她在电视上看过。
就是，这现场看，和电视上看，终究还是有差距的嘛。
“你想看舞龙舞狮呀。”胤禛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佟佳玥的这个愿望，便道：“再过阵子，就是端午节了。”
“到时宫里也会庆祝一阵子，我便向皇额娘提议，让她安排吧！”
端午节，虽说是汉人的节日，可康熙爷一向敬重汉家文化，自然也是要过端午节的，除了吃粽子以外，还会悬挂艾叶，制作艾叶香包等等。
同时，也会安排节目。
佟皇后喜欢热闹，她平时无聊，便会请了戏班子唱几曲，这回换个花样，变成看舞龙舞狮，倒也能让人耳目一新。
佟佳玥见胤禛答应，莞尔一笑，就道：“表哥，你真好。”
“哪里。”胤禛心里高兴，脸上也愈发认真了，就道：“只要你能高兴，这点小事，算什么呀？”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他从前不理解，甚至引以为耻，现在却好像——也沉沦了下去。
二人说笑了几句，前头穿过低矮的小山坡以后，便到了太子的那一处庄子了，这儿叫做康乐村。
康乐村的不远处，有一处小溪，溪流潺潺，长年水资源都非常充足，这儿也有北方少见的水田。
原先，还有农户养鱼的。
不过如今这些鱼塘，都归庄子上管了，庄头他们自己打理鱼塘，鱼儿大部分也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偶尔得空，再顺道给毓庆宫送一些过去。
“好大的鱼塘呀。”佟佳玥远远看了一眼这鱼塘，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免有了几分向往的神色。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也是她很向往的呀。
胤禛也望了一眼，他道：“好像是挺大的。阿玥，你是想吃鱼吗？”
他也不问表妹是不是想钓鱼。
表妹这性子呀，看着沉稳安静能坐得住，可实际上，他知道的，表妹的心思活跃，总是好动些的。
钓鱼，她肯定坐不住。
“嗯。”佟佳玥颔首，用手比划了一下，就道：“自家鱼塘里养的鱼，能养这么大呢。拿来红烧，多好呀！”
一人一夹，就是一大个了！
胤禛听得噗嗤一下就笑了。
他很想摸一摸佟佳玥的脑袋，就是现在场合不太允许。
很快，康乐村到了。
佟佳玥他们随着送嫁的队伍，缓缓向前走，不多时拐过田间小路，花轿就进了一家小宅子里。
这是康乐村里唯一的秀才，给他儿子娶媳妇。
堂堂秀才老爷么，这阵仗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
不多时。
秀才老爷请了送嫁的这些人吃了酒，又一人给了一吊钱，这些人陆陆续续的，就预备着要散了。
临走时，胤禛就拉着佟佳玥，潜入了一户人家里。
他俩直接推门就进去了，然后将门虚掩上，走到了院子里。
“表哥！”
佟佳玥吓了一跳，总感觉胤禛这是在带她私闯民宅呀！
正想问，她却忽然听见院子里，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糟糕，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佟佳玥心头一跳，正想着他们该怎么办的时候，一转身回去，就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那妇人十分消瘦，就连她抱着的孩子，也是皮包骨的。
“您就是四阿哥？”
妇人小心谨慎，总感觉看着眼前的“四阿哥”好像跟他们这些普通的农人没什么两样，但好像又觉得——
眼前这个人，就这么站在这儿，浑身上下都在散发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这贵气，可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是我。”胤禛看向这妇人，打量了她和她怀中的孩子一眼，大约是有些心有不忍，便从他的兜里，掏出了几块点心来。
“拿去吃吧。”
胤禛递给了他，又转身去把苏培盛随身携带的水囊，也一块儿递给了那个妇人，怕她和孩子噎着。
妇人先是一怔，随即眼眶就红了，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自己也舍不得吃，叫醒了怀里的孩子，就让他吃。
这是个小男孩。
应该有两三岁了，会说几句话。
他看见吃的，还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先是狼吞虎咽吃了几口，又想起什么，忙道：“娘，你吃。”
“娘不饿。”
妇人咽了口唾沫，忍住饥饿，只盼着孩子能多吃两口。
佟佳玥一直在边上看着。
她也将刚刚从送嫁的队伍里拿的几颗喜糖和花生拿了出来，递给了妇人，道：“这些或许不大吃得饱。”
“不过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吃的，你先将就着吃吧。”
她会拿喜糖和花生，其实还是觉得人家成婚，这派出来的喜糖吃了，也能顺道沾一沾这喜气。
就是没想到——
同样是康乐村里头，这人与人之间的生活差距，却是这么大的。
“多谢，多谢。”
妇人大约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佟佳玥，高高兴兴接过喜糖，也一并拿给了自己的孩子。
最后，妇人只吃了几颗花生，喝了几口水。
那孩子倒是吃饱了，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就是他似乎不知道胤禛他们是什么人，有点怕，站在边上看着他们的时候，怯生生的。
妇人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便拉了拉自己的孩子，道：“那是四阿哥，你要给四阿哥请安磕头的。”
“四阿哥？”
孩子不懂什么是四阿哥，但他知道什么是“磕头”，也知道娘亲说的话，他要听。
“四阿哥好。”
他软软糯糯地喊着，就要跪下。
胤禛忙将他拉了起来，就看向那妇人，问道：“你是这庄子里的农户，是不是？这里的农田，都是那个刘庄头的？”
“是。”
妇人颔首，一听胤禛问起这个来，一下子就面露苦涩，道：“那刘庄头，不是人！仗着自己背后有人，在村子里横行霸道！”
“往日里喜欢顺手牵羊这就算了，还收我们七成的租子！我可是知道的，隔壁佟家的租户，也就三成而已！”
“我家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这阵子我丈夫病了，没法子下地干活，交不上来租子，他们差点儿要将虎子抢走去卖！”
虎子，就是这妇人牵着的孩子了。
佟佳玥听完，点点头，便插话问道：“他既然这般作为，你们为何不离开这里呢？我想，隔壁佟家，也是愿意收留你们的。”
佟佳玥了解佟家人。
佟家人都很爱戴百姓，如果对方日子艰苦，上门求救，必然会给他们一条活路的。
只是，佟佳玥并未听过康乐村有人跑到她家的庄子去这事儿呀！
果然，这妇人听佟佳玥一问，就哭泣了起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就道：“我也想跑呀，可是哪里跑得了呢？”
“刘庄头在村子附近都有人盯着，要是走得太远不回来了，那他都是会把人直接绑回来的！”
“我丈夫为何病了？那还不是受不了这苦日子，打算带着我们娘俩离开这里的时候，被抓了回来，几乎打断了腿！”
妇人说得动人心肠。
佟佳玥听着，拳头都握紧了。
要是那个刘庄头现在就在她面前，她还真恨不得能直接一拳过去！
她会柔道。
但对这种人渣，就是要拳拳到肉的这样去打，她才能觉得过瘾解气！
佟佳玥生气。
这时候，胤禛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似乎是希望她不要生气，能放松一些。
被胤禛这么握着，佟佳玥的情绪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她冷静了下来，就看向那妇人，道：“你放心，既然我和四阿哥来了，那么就是来帮你的。”
“我现在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庄子里和你同样情况的人，有多少？”
“而这些人，又是否愿意和你一样站出来，选择去状告这刘庄头呢？也不需要他们出面，先写下一份万民请愿书。”
“愿意跟我们去衙门的，他们可以去。若是不愿，便等着刘庄头被抓了以后，他们没有顾忌了，再出来指证刘庄头也就是了。”
人活在世上，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牵绊。
例如佟佳玥眼前的这个妇人，她要不是被逼迫得太狠了，估摸着也是不敢站出来的。
自然而然，这村子里的人，也是如此。
他们的家就在这里，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要是站出来反抗刘庄头，不成功的话，他们的损失，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故此，他们一开始不敢，佟佳玥也不怪他们。
能愿意签个名字，画个手印来表达愤怒，宣泄不满，已经很不容易了。
妇人听佟佳玥这么说，迟疑着想了想，又掰了手指头数了数，就道：“我们村里一半以上的都是租户。”
“哪怕不是的，家里也经常被刘庄头占便宜。我想，大部分人都是愿意的。”
“四阿哥，请愿书怎么写呀？我不识字，不会写呀！”
这时候，苏培盛就站了出来。
他从兜里掏出来了好大一块布，还有印泥一起，都拿了出来，他对妇人道：“不识字，盖个手印就好了。”
“你将这布拿回去，悄悄告诉康乐村里的其他人。愿意的，盖个手印，签个名字也就是了。”
“今儿我和四阿哥是偷偷来的，搜集好了证据，回京以后，就要揭发刘庄头了。”
“刘庄头的种种行为罄竹难书，他肯定会被抓的。到时候，你们的好日子也就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