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九十没底（上）
梁霁此人，在板上钉钉胸有成竹的事情上，佯装拿乔的演技实在拙劣至极。
打从江陌为了一副烧得乌漆墨黑的车架子找到盛城国际开始，甚至于徐江华沉稳不住心气儿跑到江华废车场撇舍证据把柄引来警方注意之前，秦肇平就已经被梁霁不声不响地推踩在了草蛇灰线之上，只擎等着那几道跟他牵扯攸关的视线兜转缠绕回他身边，再一朝勒紧，结结实实地把他扯绊在脚下一不留神就要深陷难拔的淤泥里。
韩律最初半真不假地意图为了杨糖果替秦肇平作以遮掩的照片录音是其一，姓秦的德行不妥私相授受被肖乐奕觉察分崩是其二，竭力促成新山开发这么一项重大的投资项目却暗藏黎西村的重大隐患是其三……
江陌猜测，但凡秦肇平身上于公于私的种种恶劣暂且被按下不谈，梁霁手上十有八九还能捅咕出其四、其五、其六的祸端摊放在随便谁人都能触手可及的位置，直等到秦肇平和他捆绑在一根绳上的倒霉蛋，一个接着一个地落在警方编织的罗网当间。
既然肖乐奕一行被画圈在绊脚石的范围里面，那也就意味着秦肇平和他身后的一串蚂蚱其实另有其人——毕竟黎西村背后的倚仗有梁明在其中运作周转，梁霁的野心左不过站在他这个便宜弟弟的尸体上，把他，或者说是梁老爷子提前铺垫的路掘个稀烂，再无声无息地铺垫几个台阶，把沾着血的橄榄枝抛递到那个未知的人手里面。
或许是已经退休的黎维金，或许是其他江陌还没机会仰头触及的什么东西。
江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回想起张一白被货车撞翻碾压时现场照片里摊散在地面上的猩红花白，琢磨了一会儿梁明死的时候被铁皮削掉的半个脑袋，转念又意识到温晨失踪前纠结的犹豫和决绝，然后稍微撩抬起视线，眼瞧着影绰印在脑海里的一片血腥重叠消散在了梁霁这张压抑不住挑衅的面皮上，有点儿恶心地咕哝吞咽。
梁霁从来不屑于把自己撇择得全然无辜又可怜，偶尔甚至乐得往江陌手里递上丁点儿无关紧要的揣测细节，然后饶有兴致地等着江陌意识到他的挑衅，却偏始终捏不到关键，证明这团乱麻背后的绳结确确实实地拴扯在梁霁的手腕上面。
江陌唉声一叹，看着像是也在为自己亲师弟家里的一团凌乱忧心纠结，摆了摆手，迎上梁霁睨看下来的眉眼：“看这架势，梁总都知道了？”
梁霁这才收敛了脸上的虚伪恶劣，眉心皱了一下，为难地嘶了口气：“嗯……这种事儿，这得从哪儿说起呢……”
江陌没兜圈子，托着下颏稍微前倾：“梁总是从哪儿开始知道的呢？秦主任这……再怎么说也算是家事，站在朋友的立场，在公司的场合里任凭事情发酵，梁总这可不像是关心，倒像是想抓住一切机会把这件事推助到风口浪尖，等着看秦肇平这点儿破事儿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才好。”
梁霁像是真情实感地讶然，眉尾不自觉地挑了一刹就不解地耷落下来：“江警官，刚也提到了，我现在就指着新山的项目呢，巴不乐得当关系户，我跟他使什么坏啊？”
“这可难说。”
江陌一耸肩，直接剖白的目光尽数落在梁霁的眉眼之间：“最近开车的时候没少听本市新闻，新山开发的项目阵仗属实挺大，但秦肇平项目负责人的名头一直没坐实，打着的都是办公室宣传的头衔，实际落地执行落在谁手里可说不准，只要项目平稳推进就行——尤其现在黎西村正式接受调查介入，总要有人为这个错误决策承担责任，当初负责实地考察的秦主任难说会不会受到牵连……不过黎西村在开发划定的区域里好像只占了一丁点儿的位置，我记得听韩律提起过，面子上搪得过去，追究的可能性不太大——秦肇平也是倒霉，自己裤子没穿利索的问题好巧不巧地闹起来，肖乐奕起码还顾及着自己家的脸面，谁成想梁总这办公楼里的闲言碎语却连压都没压，这怎么看怎么像……双管齐下。”
梁霁在听到“韩律”两个字的时候眼尾不自觉地搐动了一瞬，眼神搭在江陌似有留意的脸上，稍微撇躲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打哪儿能论得上双管齐下啊……”
“哦……”江陌注视着他目光里稍有不虞的那一瞬烁动，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然后忽然掏出手机翻了一张照片递到梁霁面前：“那梁总认识他吗？黎烽。”
“……黎烽，黎——姓黎的话……今天的本市新闻推送我也是看了的，再者头一天半夜的阵仗那么大，毕竟关系到招标的事，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人是黎西村的吧？”
梁霁诧然地向后缩躲了一下，身形都不自在地晃了一晃，拧着眉头定睛看向江陌的手机屏幕，嘶声苦笑着摇了摇脑袋：“江警官，没这么坑熟人的啊，你不能因为盛城际速那边的历史遗留问题，就把梁明的烂摊子也往我身上砸，那要这么论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得跟我有关……”
梁霁这三两句抱怨的语速有点儿慢，无奈装傻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单纯是忖度着江陌这突然的发难究竟是捏住了什么关键还是单纯诈他听个响。然而没等他再把这点儿烫手的麻烦丢回到江陌自己怀里，目光所及的手机屏幕上就忽地弹出一条备注“徐沐扬经理”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回复着江陌不知道试探打听着的什么问题，轻飘飘地写道：“没事，我先回去。”
“叮——”
正这时，大堂方向的电梯间忽地传来一声抵达当前楼层的响鸣提醒。
梁霁倏然回头，远远地望进徐沐扬那双似有所感张望过来的眼睛，然后怔怔地循着她掠过自己肩膀望向江陌的视线，“腾”地站起身，阔步截挡在徐沐扬试图无视他的身前，低微地吁了口气。
“沐扬，我这边聊完了，你再等等——”
徐沐扬视线还落在江陌身上，甚至还稍有余力地后撤开半步，跟她比划了个手势过后电话联系，然后才施舍似的望进梁霁的眼睛，礼貌疏离地颔首致意。
“梁总，抱歉，公司有些事情，既然您不愿意谈论怎么解决当下的问题，那我就等着贵司起诉的传票，后续会有法务继续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