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很大
——大得我停住了寻找他的步伐
作者\/白路未央
初识未已，大概是零九年二月初，那时与未已只是同城，但是他的名字早早就入了我的耳朵。2006年初，A市，那年未已家遭难，大的揭不开锅，未已母亲改嫁，父亲也出门在外打工，家里只留下10岁的未已和70岁的爷爷，未已是家里独苗，平日里帮着家里做事，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爷爷。
这个穷苦人家的好孩子，从那个时候起，就是奶奶用来和我们同龄人做对比的正面教材，大概就是我们不如别人这种情况。干活干不好，还未读好书，相比之下，未已不仅听话，还是一个读书的小天才。
我是听不惯这样的对比的，也向来都不认同这种观念，不同出生环境，带给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性格都是不同的，如果真的要做对比，那我想仅仅是在相同环境下做出的不同选择，这样对比才是公平的。至于读书，我们虽然在同一个班级，但是老师的偏心是十分明显的，好学生就像他们彰显自己教学的徽章，对于我们这些中下游小草，河水到达时营养已经被吸取大多数，剩下的也仅仅是河水留下的动态势能，不断冲击我们身躯的同时，还有那如雷贯耳的一番倾泻。
2009年5月大雨降临A市，持续一个星期的大雨，让本就坑坑洼洼的路面变得破败不堪，大多数路段都已经被大水冲垮，这使得本就狭窄的泥坑小道，变得更加难走。在这里，农村人的路是不像城里那般平缓宽阔的，这也是很多人出村的原因。几年前，有过村干部到达我们村里，一开始就准备大修村路，说是路通了，外面的资源也就能够引进来，想的大概是一件好事，可对村里来说却是一件难事。
村里是一个靠山吃饭的地方，修路就需要占用邻里的土地，这占用的路段，该由谁来补偿，这也不是一时占用，那也是好几世啊！赔偿什么的，自然是让人头疼的事。就这样，关于占地的事，硬是耽搁了小半年。来年春季，播种的时间到了，村里各家忙得更是不可开交，修路的事又耽搁了小半年。本来规划好的路段，种上了粮食，这样一来，想要占地修路，又得多出几份钱，原本定好的款项本就还未下来，这一修改，又要几月，只得等到粮食成熟，再进行修路。款项拨下来之后，修路的人力又成了问题。为了这件事，村里的干部挨家挨户动员，好不容易凑齐人员动工，修了小半路，村干部因为这件事被提拔走了，就这样，修路的事过了几年，无人再提，原本被占用的路段，也在一点一点被粮食占用回来。
5月，大雨不断，村里大多数农作物被淹，为了疏通水流，挽救被冲走的作物，各家排出人手，冒着大雨出行。而下雨时，我们刚好小升初考试，未已家就只有他爷爷出门，也就是这一天，村里出了大事。
记得那日，我们冒着大雨出门考试，穿着雨衣，搭配上雨鞋，我们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而未已穿着家里仅有的大号雨衣，鞋子换成了一双老旧的破拖鞋。走路到乡里考试，那么远的路程，带了一些干粮，我们一行人天微未亮就出门。一路上，老天自然是不会放过我们，滑到了多少跤，数都数不过来，但还是要走，毕竟这是唯一的出路。未已大号的雨衣拖到水里，早已湿透，变得十分沉重，他缓慢的步伐，让我们行军之路十分缓慢。
等到了考场，进入躲雨的地方，把战甲退去，落地的战甲立刻让地面流出道道痕迹，书包渗透进入的水把笔记打湿成一团，完全没有考前复习的机会，我想这大概也是我没有考好的原因，毕竟我一直都是靠临时记忆来勇闯考试大关，这也成了我后来安全度过考试成绩发布的原因。进入考场之后，我们的书包被遗留在外，这让我的内心更加惶恐不安，笔记里夹着的小抄被检查出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铃声响起，考试开始，感冒咳嗽的人也越来越多，考到中途，有一个人跑到门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和监考老师嘀咕了几声，又在考试现场巡查了几遍。我看出来了，他是村支书的小弟，经常跟进跟出，今天估计也是被委派过来，调查我们的考试过程。想想我包里的小抄，我心里越发紧张起来，低着头疯狂输出。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早上的考试，就这样结束了，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的答过一次题，等到结束之后，未已被村干部叫走，上了他的“w小车”。
我从未看到过未已有那么不愿意考试，丢弃雨衣，村干部打着伞在后面追赶，未已一个踉跄倒在雨中，但是时间根本不会给他机会，等他再次起来，拖鞋丢弃在原地，绯红的血液流淌而出，这一幕惊呆了老师和学生，监考的老师嘀嘀咕咕的说着。
“唉！这孩子不容易啊！”
这一说，到是让我有些心疼未已，但是这个长辈眼里的好学生，在关键时刻，第一次当了“逃兵”，是我们都不可原谅的。未已跑上车之后，村干部开车带走了他，再见他时，已是下午的数学考试。屋外的雨还是下个不停，未已回来时刚好赶上数学考试，这让我们都很吃惊，尤其是监考的老师，见到他来之后，赶紧给他递了一块自己准备好的毛巾，这个情况的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好学生嘛！自然会得到老师的关心。
我看着他，心里对他的心疼半分没有，只是他那双发红的眼睛，还有脸部干巴巴的痕迹，让人又不得不心疼起来，他似乎看见了我的目光，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这样对视，但也就是这零点几秒，他硬生生将我拉入死亡边缘。
那是什么眼神，毫无感情的死亡凝视，没有光的眼球在一层死皮之下呆若木鸡，这完全没有斗志的精神气，全身渗透出一股恐怖的绝望之气，他这是怎么了？心里的疑惑还没有解开，我只能待他扫描完之后，才得以脱身，在看向他时，我竟全身打起寒颤，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久违的神明。
下午的考试，变得十分的漫长，整个考试过程中，我都没有再看他，而是一心放在解题之上，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同学！同学！同学！”是监考的老师。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震惊了，那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未已！
“刘未已！”我几乎是以神一般的速度冲到他的跟前，看着他发白的面部，那暴起的青筋，发紫的嘴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手与手触碰瞬间，竟全然没有温度，而他的额头却出奇的烫。考场混乱不堪，监考老师叫来了其他老师，报打了120的电话，未已就这样又一次被带走。
我相信他是不想走的，是最想留下来考试的那个人，这些年，他的努力我都有看到，只是对比让我盲目失去了信心，这个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好像冥冥之中也在感染我。
那天的雨很大，大得我停住了寻找他的步伐。在那之后，我升了初中，也是在那段期间，我知道了所有的事。刘未已的爷爷在那场大雨中永远离开他。
那天早上，村干部来接刘未已去看他的爷爷最后一面，可是却去晚了，也就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刘未已回来之后，突发高烧，感冒严重。听长辈说，刘未已烧坏了脑袋，没有进入初中，但我是知道的，他的成绩还是在我之上。并没有想要和他攀比，毕竟我们都是身处在不同环境中的人，我只是看不得一个人，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而已！
2021年11月3日星期三
于贵州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