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圣言科技有限公司会议室里的空调扇叶嗡嗡作响，浓烈的松香气混着咖啡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这种味道混合了前夜加班工程师们啃剩的速食面包屑，发酵出一种令人头昏脑涨的粘滞感。
空调冷风打在田振华的后颈上，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顾不上了。
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像一记记重锤砸在视网膜上。
他攥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重重地敲在投影屏的参数表上，“咚咚”作响。
液晶屏冰冷的蓝光将他紧锁的眉头映得沟壑更深：
“良品率35%，读写速度撑死了进口货的四分之一，看这里，”
激光笔的红点像烧红的烙铁点在数据栏，“功耗还高一截不止！
杜总，不是我泼冷水——”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现实压榨出的嘶哑，“这种国产内存颗粒要是塞进咱们圣言手机里测试，别说跑游戏，怕是连开机画面都能卡成ppt翻页！
跑个《贪吃蛇》？
那玩意儿一跑起来，画面不是连贯动，是一帧帧往出蹦，跟翻连环画有什么区别？”
他喘了口气，胸膛起伏，目光紧紧锁住桌对面的杜言，那份技术参数对比图就是他心头剜出的血淋淋的证明。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调扇叶规律的嗡鸣，像个不祥的计时器。
杜言没吭声。
田振华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死死钉在投影屏幕右上角那个熟悉的标志上——三星的LoGo。
刺眼，冰冷，傲慢地占据着最优参数栏的顶端。
上一世2023年被进口芯片彻底卡死脖子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海水，毫无预兆地倒灌进鼻腔，那窒息感挤压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味，沉重得让他的胃袋猛地抽搐起来，仿佛真有一团吸饱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里面，坠得生疼。
会议室压抑的空气，田振华的焦虑，屏幕上的数据，最终都汇聚成上辈子在谈判桌前被对方技术代表轻蔑目光扫过时的屈辱。
他张开嘴，喉咙干涩得像沙纸摩擦，刚想说出“再压一压”几个字——“哐当——！”一声巨响炸开了会议室的死寂。
厚重的实木门板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在墙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薛浩顶着汗湿的刘海，像颗出膛的炮弹闯了进来。
一件空荡荡的校服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衬得他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减肥药的神奇效力让他在短短数月内甩掉了足足五十斤肥肉，那些臃肿的脂肪消失了，可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咋呼和莽撞劲儿，却像卸掉了负重袋的弹簧，反而变得更加夸张、更加奔放。
他跑得气喘吁吁，额角的汗珠沾湿了刘海，黏在泛着兴奋红晕的额头上。“肚子！卧槽！
我的肚子！”
薛浩的声音尖利得划破了凝滞的空气，他几步冲到长条会议桌前，双手“啪”地拍在光滑的桌面上，震得几杯咖啡晃出了褐色的涟漪，
“押中了！
全都押中了！
数学最后三道大题！
跟你昨晚最后讲的那三道母题，简直一模一样！
答案思路都对上了！！”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校服领口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痕迹。
汗水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浓郁的、带着化学试剂般香精味的沐浴露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田振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胖子，以前偶尔来公司时总缩手缩脚，眼睛都不敢抬，现在倒好，减肥成功连带着嗓门也扩了三个喇叭的功率。
那股混合着廉价香精和雄性汗液的怪异味道，像浓烈的消毒水，直冲脑门，熏得他本就因熬夜和数据焦虑而紧绷的神经一阵阵抽痛。
胃里开始不舒服地翻涌。
杜言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在薛浩的胳膊快要勒上自己脖子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抬手，“啪”地一下拍开了那汗湿的手腕。
鼻腔里挤出一个冷硬的单音节：“哼！”这声音里全是不耐烦，带着刚硬的棱角，
“显摆够了？
够了就出去等。”
目光甚至没完全从薛浩脸上移开，又重新落回屏幕，但那份专注已经被打断。
薛浩压根儿没听出那里面清晰的逐客令意味。
他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巨大成功感和与严晓燕取得历史性突破的喜悦泡沫里。
感觉双腿兴奋得发软，他“砰”一声把自己摔进旁边豪华的真皮沙发里，厚实的沙发垫被他身体压得弹簧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哥们儿！
这回真的转了大运了！”
他陷在沙发里，兀自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四溅，
“你等着瞧！
等分数出来，看那些孙子谁还敢笑我是死胖子！
以前都是‘耗子、耗子’地叫！
这回亮瞎他们的狗眼！
还有……”
他正要继续描摹自己光辉的未来，屁股下的沙发还没暖热乎。
杜言已经转过身，直接出手，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了薛浩瘦了不少却依旧结实的手腕。
根本没给薛浩反应的时间，杜言腰腹发力，像拖动一个沉重的沙袋，猛地将他从沙发里硬生生拽了起来，拉着就往门口拖去。“诶！诶诶！杜言！我草！轻点！我还有事没说呢！”
薛浩双脚在地毯上徒劳地蹭着，试图稳住身体，嘴里还在连珠炮似的嚷嚷，“真的！严晓燕！
严晓燕她刚给我发短信了！主动的！问我和她报志愿的事儿！
懂不懂含金量啊肚子？
破天荒头一回啊！！……”
“砰！”回应他的是杜言反手带上的、沉重的会议室门板。
薛浩那张因为狂喜和些许不满而扭曲的脸，瞬间被隔在了门外。
世界，仿佛又短暂地恢复了它冰冷的秩序。
门一关，将薛浩聒噪的声音彻底隔绝。
房间里空气似乎被抽紧了一瞬。
杜言一步跨到投影屏前，修长有力的食指像冰冷的枪管，指尖带着万钧之势，“咚”地一声，重重戳在屏幕右上角那个光鲜亮丽的三星LoGo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