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过完年从北方老家回到南京，我一直觉得嗓子痒痒的，经常咳嗽。其实这也算是教师的职业病。不过也挺奇怪的，毕竟寒假延长了，算下来我已经快四个月没有给学生上过课了，怎么还会觉得嗓子不舒服？
我猜是因为北方太干燥了，我在南京待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过年一样踏实在老家待够一个月的。所以已经适应了南京的湿润气候，这回回老家还真不太习惯。
李思盈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开学，她们学校已经通知做好上网课的准备了。我们学校倒是没说上网课，只是让我们老师自己录微课发给学生学习。毕竟我们学生年龄太小，让他们自己操作电脑还是有些困难的。
“真羡慕你，姐，你们这个寒假可真长啊。”李思盈嘴上说着羡慕我，其实她自己的寒假过得比谁都精彩——她一个寒假又拍视频又直播的，粉丝不知道积累了多少。
“李思盈，你们马上上网课，你还是要认真上课的，知道吗？千万不要本末倒置。”虽然我和她不同父不同母，但这个寒假相处下来，我们俩竟然奇迹般地处成了朋友。
“姐，你咳嗽好点没？要是还咳嗽的话，一定要去医院看看。”李思盈居然学会了关心我这个法律上的姐姐，我真是深感欣慰，之前没有白给她买礼物。
我听了李思盈的建议，决定抽空去医院看看我这个“破啰嗓子”。
可能因为还处于疫情期间，医院人不算多。我看了嗓子，医生说我没什么事，就给我开了点药。从诊室出来，才不到九点，我突然想起之前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医院建议我对甲状腺做进一步的检查，那不如趁着现在有时间，顺便拍个片子好了。
我又去挂了个号，进一步检查了甲状腺。
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医生拿着报告单皱着眉头跟我说，“小姑娘，你这个看起来不太好诶，你这样，再约个穿刺检查看看。穿刺报告出来你拿给我，我们再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
听医生这么说，我心里开始有点慌了——我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
我听医生的建议预约了穿刺，然而穿刺结果一出来，我的天都塌了！
就是这么巧！恶性肿瘤！
给我做穿刺的大夫把报告拿给我的时候，挺惋惜地说：“小姑娘，你这个情况不太好，你直接拿给大夫看看吧。”
下处置床的时候，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做完穿刺的脖子还很疼，但是更疼的是我的心。
从处置室出来，我觉得我一步都走不了了，我就近坐在处置室旁的长椅上，掏出手机开始查，“恶性肿瘤”“甲状腺癌”“乳头状癌”“未分化癌”……在一堆恐怖的字眼里，我还看到了这样的表述：甲状腺癌——幸福癌。
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形容恶性肿瘤，但是无疑这个说法让我好受一点点，说明这个癌不会那么快要了我的命吧？
我这样安慰我自己，可我毕竟是恶性肿瘤，我是不是不应该盲目乐观？
我是不是应该再看几家医院，万一是误诊呢？
看别的医院之前，还是应该先拿着这次的穿刺报告给医生，让专业的大夫来给我解读一下我这个到底是什么病。
我强撑着站起来，脖子上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但是没办法，我必须强打精神。
我拿着报告找了之前的医生，他皱着眉头看完报告，“果然，和彩超结果一样。小姑娘，你这个必须要开刀了。”
我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不舒服，怎么一下子就宣布我得了恶性肿瘤了呢？
好在学校还没有开学，我开始四处去有名的医院看病、检查，我想听听不同的医生会不会有不同的方法，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开刀，我只想保守治疗。
“这个病说白了，药石难医，所以只能切除你的甲状腺。”大夫们几乎不约而同都表达了这层意思。
脖子上拉一道口子，想想都是很吓人的。
我又换了几家医院看病，才渐渐发现，原来有这个病的人很多，所以做手术的人都排到了几个月后。
长期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我发现我对各大医院都开始熟悉起来。我开始更了解每家医院擅长的事情，我甚至开始清楚哪个医生对哪种手术最为熟练，当然，我为的不是我自己，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我要为了容时，了解医院的点点滴滴。
虽然一个多月没有联系过他，但我始终想着他念着他，我希望能更了解他的病一些，也更了解医院一些。
然而我也的确是很矛盾的。
在我确诊以前，我一直希望容时对我能够“回心转意”，能够踏踏实实重新接纳我，让我照顾他。我也一直坚信，我可以陪伴他，我可以照顾他。
可自从我确诊甲状腺癌后，我思想开始动摇了。尽管网上的人都说这个病不致命，这个病不影响寿命，可它毕竟是“癌”啊，让我怎么不害怕？
尤其是容时自己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我自己这些事情，又怎么告诉他？
同事向我介绍的可以做腔镜手术的医院终于轮到我做手术了，护士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让我第二天去办住院。
我拖着行李来到住院部，放下东西，签了各种文件，办好住院手续后，总算踏实住下了。科室主任说，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周安排我手术。
科室主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她查房的时候一直对我表达惋惜，“这么小就生这个病。”不过她也会安慰我，“小展，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们给你做腔镜手术，完全不会留疤，手术完你还是可以漂漂亮亮的。”
我挺感谢主任的，她说话让我感觉很放心。我也按照她的吩咐，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甚至还重新穿刺，为的就是让医生更加明确肿瘤的位置。
给我做穿刺的是科室副主任，也是我这次手术的主刀大夫。穿刺结束后，她扶着我下床，再次跟我确定手术时间，“小展，我们就下周一手术，那天手术的人挺多的。你别害怕。”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我转身准备回病房，副主任突然又叫住我，“小展啊，这两天没手术，你没人陪床倒是没关系。但是你手术的时候，可是要叫你老公来哦。刚手术完，你老公肯定要照顾你。”
是的，患者的个人信息栏我填的是已婚，所以科室的人知道我已经结婚了。但是我现在还处在和容时分居的状态，我怎么叫他陪护？何况他的身体也不允许。
我问起副主任：“咱们科室不是也有护工吗？我老公工作很忙，我请护工也是一样的。”
副主任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小展，这就是他的不对了。工作再忙，能有老婆重要吗？”
我还是坚持请护工，副主任也拿我没办法，她只好答应我，“行，那你请护工吧。但是手术前你老公还是要来的哦，不然谁给你签字？”
住院前我特意问过医生的，医生说这个手术不大，自己签字也是可以的。所以我才会自己住院，同时准备自己给自己签字动手术。谁能想到手术时间都排好了，医生这个时候说一定要家属签字。
“我自己签也可以吧？手术前我不是神志清醒的吗？”我还在跟副主任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怎么行？咱们这个手术是全麻，必须要家属签字的！”副主任看我一眼，“你不会都没跟你老公说吧？”
我当然没和容时说。别说我们已经个把月没有联系，就是有，我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打扰他。
我看着地面久久不说话，副主任算是明白了，我压根没告诉我老公。她拍拍我的肩膀，“小展，我也是过来人，你这个老公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该离婚就离婚。但是有一点，不能遇事自己扛着。”
我摆摆手，“不是您想的这样。”我想替容时辩解，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谈起。
“好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确，手术必须有直系亲属签字，你既然已经结婚了，直系亲属就是你老公。”副主任拍拍我的肩膀，“去吧，去跟你老公讲一下这个事。现在什么事都不如你的身体重要。”
副主任转身离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手术的事情，到底是告诉容时还是不告诉他呢？
我捂着穿刺的伤口回到病房，同病房的阿姨问我，“小姑娘，你也是周一手术吗？”
我点点头。
“那怎么不见你家人来陪护啊？护士不是说这两天就要为手术做练习了吗？你这没个家人来帮忙，怎么行啊？”
阿姨挺热心的，之前没少给我分水果分酸奶的，要不是马上要手术，她恨不得天天给大家做些大鱼大肉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阿姨的话，只好指指脖子上的纱布，示意阿姨我不太舒服。
阿姨边比划边继续劝说我，“你得跟你家人讲哦，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