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杯中叙，旧事重提笑往昔。
六月最后一天，一行百余人乘坐的车马进入张峰地界，行区青环谷，不熟当地规矩，不清楚路口车马禁止标牌的他们毫无意外被拦下。
十三辆马车，数十骑士，如此浩荡队伍东张西望本就引人注目，加上队中不少男汉和土生土长的同盟人在长样上有点差异，很快便被民众以为是外国人，有人便提醒前方不许私人车马进入，有人热心跑去告知巡逻队。
张镇民风出了名的淳朴，街上泼妇吵架都能引来一堆热心人看热闹打气，更别说这么一大票怎么看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外国人。
巡逻队闻声而至，随他们现身查问，车水马龙街道有那么一刹仿佛安静了，给人一种异样感觉，被围其中的车队成员感觉最甚。前来问询的巡逻人员明明只有两个，可为首骑士却如临大敌，不经间朝其他卫士使眼神。
目光一错，无需语言，为首骑士从队员的表情中确定不是错觉，那种身陷包围圈，被无数目光注视的直感并没出错！那些看似无害路人，发慌看热闹的闲货，吊在身后有点拦道的车队，怎么看都有点期盼，像在等问询的两人巡大吼一声:他娘的，都给老子抓起来！
“滚滚滚！赶紧给老子让道！都是自己人，车中是外籍将领亲属！”
两名巡逻队成员查看为首谁证件，对视嘀咕一声，确认对方都听说过陈平这么一号外籍将军，便朝偷偷围观的民吼着，让他们赶紧让路，两人真怕这些闲货会闹出一蛾子，怕某个皮庠的主大叫一声“有奸细”！他俩都清楚，镇上抓内鬼细作成风，动不动就六、七位数的悬赏，让无数人想着天降横财，只要有人起哄一声，眼前这一票人绝对撑不住十息，绝对会被一拥而入的民众抬去领赏。
误会解除，秩序恢复，街上人流又潮，看热闹的、凑热闹的、手痒的、纷纷叹息而去，就像错过了几个亿。
杰斯带着忻城使者偷摸到张镇，先于亲属一步，并未声张，一行五个混在人流中很是自然，没有引起注意。
老友重逢，地头蛇张扬深知镇上人多眼杂、到处都是不要脸，便想把接待宴尽量简化从速，从杰斯口中得知大概有一百一十人后，他便吩咐石景把地点定在自己家，还特意让石景多准备了几桌。
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都没想大张旗鼓，便没通知多少人，可他俩都是手指一挥，计策一定，便有无数人安排具体事务的主，谈笑间，张扬以为杰斯会安排人引路，杰斯以为张扬会派人接手，双双大意下，护送亲属的队伍没出任何意外被拦下问询。
张镇的信息传播的速度，当世无敌，镇上有六成人口来自各部，各国的商队、贵族、使团人员则有数千之数。
“外籍将军”问询的巡逻人员没说多少，可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人窥探一二了，有心人一翻一查就能知道所谓的“外籍将军”是谁。
消息传出后，原定的小聚，毫无意外变成了流水席，张家人、镇上富商、杰斯的熟人，外国使者，说过杰斯事迹还闲着的人，纷纷拎菜抬桌前来凑热闹。
一桌，二桌，三桌，四桌……谁也不清院内摆了多少桌，也不清楚来了多少人！只知道操办接待宴的石景罢工了，自知拦不住的他很是干脆，直接把一楼存放桌椅碗筷的房间打开便跑没影了。
席中，楼顶，杰斯看向沿街长席，再看脚下堆积如山的小礼物很是无奈，杂七杂八的礼物中，有烟、有酒、有水果、有脸盆、最离谱的是活鸭。杰斯知道张镇很富，也知道这里的人没谱，却是想不到这些人会厚着脸皮上门送礼，还借自己的名头跑来聚会走关系，还特么的自带桌椅碗筷菜，牵朋带友提烟带酒来。
一，二……杰斯默点街上席数，可惜只数到五十便没了劲气。
杰斯回头，好气又好笑问题“你这一直这么热闹？这么折腾？”
圆桌旁，张扬光膀揉肚耸肩叹息满脸苦涩:“我也不想，全是我叔他们惯的，镇上就没几个正常人，全是没脸没皮货。”
“以前还好的，那时大家都没几个子，蹭饭的事干不出来。现在嘛，连脸都不要了，只要不赶人，这些人绝对能折腾到下半夜。”
杰斯强忍不笑，可一偏头就瞧见街尾又有人抬桌而来……。
“不怕被吃穷？”
“就这点？不是我吹，就算万人大吃大喝，花的钱也不一定比挣很多。”
杰斯的调侃，换来张扬的自吹自擂，惹得一旁旁陪坐者笑声连连。
杰斯重回座位，屁股还没坐正便问张扬如何看待忻城，忻城又该如何自处。
杰斯的话让饭桌一静，石景收笑，李侯默声，蓝开放下手中杯，同桌的刘雯和老汉更是侧耳聆听。
张扬一扫众人神态，自知避不开话题只得无奈一笑，带着苦色面向刘雯说道:“公主殿下，恕我直言，忻城乃交通要地，亦是百战之地，和则兴盛万邦来，战则九死一生。”
“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忻城南有庆国摇摆不定，西有萧国朝不保夕，东北诸国又是双头下注。”
张扬无视刘雯、老汉面上的忧色，话头一转问道:“若萧国亡，若府城兵临，若庆国来攻，若后路断绝，若同盟退出，忻城与陌城该如何自处？”
刘雯看向老汉，老汉看向刘雯，两人对视都是无言，唯有愁容又甚，他们都清楚张扬所说所问都极有可能发生，随时会发生。
数息无言，沉默中，刘雯默语眼微湿，杰斯欲言又止，石景等人顾左望右。
老汉长叹一声，语气带悲恳求:“将军，能否帮忻城一把？”
刘雯抬头，杰斯看来，却见张扬苦笑摇头，看到这此景的两人心如死灰，万语千言喉中聚，却是无法言语。
张扬起身离开，杰斯快步跟上，两人于楼顶一倾低语。不久后，张扬招呼石景等人离开，杰斯重回桌面。
老汉拿起桌上纸条轻声一念:“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故地难离，人终散灭；新乡旧人，与世长存。”
老汉念完看向杰斯，语带不甘:“真没别的办法？”
杰斯揽着低泣中的刘雯，苦声道:“办法不是没有，而是局势不允许。如今的情势，唯有同盟大军北上，或六国无条件组成联军，可这些都不现实。”
楼下欢声，楼上悲语，十数米距离，两个世界，有人欢庆盛世，有人泣语存亡。
……
夜临。神匠区宴席未散，飘摇灯火下，席无空坐更甚午间，忙忙碌了一天的匠人、官关、带着亲属纷纷加入流水席。
神盾局二楼大厅，刘雯，老汉，杰斯，与一众统领安坐，看向地图，看向图前的李连。
“忻城至我军租用的涯山港有三条路线可选。”
“第一条，向东走七百里，行至廊桥，再从盐水河沿江入海。此路，人烟稀少，补给方便。”
“第二条，走商道，经兴化、南开……，沿途经过两国、六城，距离近二千里，不但手续繁杂，还难保有人动有脚。”
“第三，走官驿，从忻国直插营都、卓山，再沿坛江入海。此路距离最短，却也最麻烦，我军经过都得交钱绕行，当权者不太可能放任百万民众经过，接应船队进入内河的机率也不大。”
李侯点向地图侃侃而谈，说着同盟军进入忻城的难处，各国态度，沿途比较给面子的领主、城镇，物资充沛能补充的州府郡县。
“能否借道庆国？”悦耳的女声响起，众人侧目而来，刘雯带笑解释道:“这条路我走过，只需二十天左右便能入海。从忻城出发，途经庆国的西岭、陆郡两个边城，便可以到达边境山脉，翻过山脉后便能到达康国的北地郡，那有江河可以入海。”
刘雯的话引来众议，众人讨论中，她却注意到杰斯苦笑，李侯欲言又止。
刘雯扯过杰斯细语询问:“怎么回事？”
杰斯叹息道:“那路不能再走了。上次我们经过，为保安全，同盟暴露了十几个暗子、康国边军也动了关系。”
刘雯闻言默然询问:“死了多少？我能做什么？”
杰斯如实回答:“不下百人，事后，康国边军和庆国人又打了一仗，据说双方总伤亡不下千人。”
刘雯一听瞳孔微张，语在喉间却无力说出，原本有意做些补偿的她很无力，多年动乱耗尽了刘家家底，此时的她，还不如身边的杰斯有钱，全身下上凑不出五万。
信鸽腾空，带着刘雯的决定、神盾局的意见，朝长老院飞去。
又是会议，会场一变，从大厅变到了室内，参会者从数十变成八人，刘雯和老汉有幸位列其中。
南境地图占据半面墙壁，刘雯站在地图前，突然感觉自己无比渺小，数代人的坚守，百年下来刘氏为了忻城死伤无数，直至今天，就算刘氏只剩下她和弟弟两人，可他们依旧坚持守卫着祖上留下的基业!可眼前的地图如此扎心，图上任意黑点、标注出的任意城邦、竟都比祖辈浴血守护的一切都庞大，这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刘雯失神纠结，同行的老汉也没好到哪去，就在她呆看地图时，按耐不住好奇心的老汉已拿起桌上皮本翻看。
被笔录吸引，老汉全然没注意到公主殿下的失态，当其翻开笔录，第一页面上记录着同盟军近期调动的钱财数额、大军兵力、器械消耗、粮草数量！每一笔，每一个数字，都如同重锤敲击他的心！掌管忻城数十万人口，数万大军的、早已认为自己见多识广的他由衷的感觉无力！账上的任意一笔，任何一项，都似在嘲笑他，嘲笑他的坐井观天，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会议室，许久无声。
杰斯凑至张峰面前，两大烟鬼吞云吐雾，都是一副谁也看不着我，我也眼瞎耳聋的做派，无视场中发生的一切。
张扬埋头抠脚，低着的脑袋也就比桌子高出半个头，要是桌子再高一点，桌下不那么严实，估计他会整人缩到底下混个清净。
石景和李侯原本没资格参加会议，两人纯纯凑数，纯属跑慢了，被张扬逮来做苦力，帮着增茶倒水做笔录。
老汉长出一口气平复激荡内心，双手微颤着翻至尾页，看到同盟兵力一档，看到清晰无误写着:“正规军一百三十万，预备役四十万，各部巡逻队六十万，仆从军二百万”时，他的心头狂跳，手中捧着的本子差点没抓稳。
“四百多万”老汉失神默念神情恍惚。
老汉的失神，刘雯没注意到。刘雯的呆立，老汉也注意到。主仆两人都被眼前事物迷了心神，入眼一切让他们难以接受。
“好了好了，妮子，先回去坐好，只看地图屁用没有，还不如看看桌上的情报。”
黄家虎扫见做为正主张氏叔侄没一个正形，又不想干耗着，只得轻咳一声提醒众人，带笑点醒立于地图前公主殿下。
随着黄家虎吭声，场面顿时一变！抽烟的坐回了位置，抠脚大汉抬起了头，墙边拎壶和拿笔充数的人来了精神。
刘雯带着尴尬坐下，老汉平静心绪放下笔录，两人刚调好心绪，便听到黄家虎说同盟军不日便会兴兵百万南下。
……
台上毫无正形，台下嘻嘻哈哈，台上的人把动辄百万的征伐说成游山玩水，台下的人嘻皮笑脸毫不在意，丝毫不担心战败，仿佛对面的月国人全是土鸡瓦狗，一碰就碎！
老汉凑到杰斯边上嘀咕，担心同盟人如此大意，怕会出事情。
杰斯不知如何解释为好，只得无奈翻开手中册子，指向兵力、器械、火炮、火药几档，带着无奈道:“这么多东西，这么多人，再加上一年多的探查准备，我想不出失败的理由。单上，仅火药一项就有五千吨，这分量足以把南岸标注的所有重镇炸上一遍。”
刘雯闻言一惊，失声反问“五千多吨？”
刘雯如此失态那是因为穷怕了，府城的东征将刘氏本就不多的家底耗个七七八八，若不是同盟强势介入，联合苍狼、陈国于西北方大破风铃关，派遗人员调和六国关系，并让军队进驻忻城。若没有以上种上，别说家底耗得七七八八，估计连忻城都成了飞灰。
“一斤一千二，十斤一万二，百斤十二万，千斤一百二十万……”刘雯默默计着六千吨火药所需花费……。
张扬瞧见一旁的姑娘一脸不可思议还瞎嘀咕，不由一笑调侃道:“很多？”
刘雯眼一翻，像个小姑娘般罢气回问:“还不多？忻城折腾几年，存量不足二吨。”
张扬故作诧异，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表示怀疑，表示不信，顺带偷偷炫富，以气不忿语气把海军分到万吨火药的事透露出来。
杰斯见忻城来人移步一侧嘀咕，心中的好奇便无法再压制，凑至张扬边上问道:“哪来这么多钱，境内又冒出金矿了？”
张扬鄙视一现，没好气问道:“印不比挖快？谁还苦哈哈下地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