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心神，罗临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对周围一切的感知逐渐变得清晰。
他感觉到身下酒店床垫的柔软，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觉到房间里空调吹出的气流，能听到楼下远处车喇叭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指尖，在胸口，一推一推地流动。
这样的状态下，他开始想象一扇门。
什么样的门？罗临昴在脑海里这样问自己。
棕色的，厚重的，中国常见的居民楼的门。
思绪落地，门也形成，罗临昴打开那扇门，进入了自己的意识海。
睁眼，还是那熟悉的灰暗和那扇无限大的门，但有所不同的是，一道人影正漂浮在门前。
罗临昴靠近那道人影，那人转过身来，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双眉凌厉，眼神炯炯，两颊方正，看上去不怒自威。
“你就是嫉妒？”罗临昴开口问道。
嫉妒点了点头。
“那么，要见我，有何贵干？”
“深不见底，辽不见边，气沉如钢，却又安然若山。”嫉妒莫名其妙地说起来。
罗临昴没有插话，这样的话，嫉妒肯定会自己解释的。
“上一次我见到这样宏大的意识海，还是......”嫉妒回忆起来。
“还是上一次？”罗临昴抖着眉毛。
“还是四百多年前了。”嫉妒没有接梗。
“所以？”
“且那个人的意识海，汹涌难平，全然没有你这般沉静。”
“那这是好还是坏？”罗临昴开始虚心请教起来。
“当然是好，意识海越沉静，代表着你的心神越稳固。我进过那么多意识海，有些人的狭窄逼仄到我无法直起身子，有些人的意识海空有广度而没有深度，就像站在一片宽广的荒地，完全谈不上海，而有些广度和深度齐备的人，也往往免不了汹涌，像你这样的意识海，我说了，还是第一次见。”
“你进过很多人的意识海，那些人最后都疯掉了吧？”罗临昴想到了在酒吧里持刀伤人的那个人。
“你以为我想吗？”嫉妒仰着头，却低眼看着罗临昴。
罗临昴很讨厌这样被人看着，于是向上漂浮，让嫉妒不得不跟自己平视：“那你说服我啊。”
“说服你之前，我要看看你是否值得托付。”嫉妒说完，上前一步，抬手按在了罗临昴的肩膀上。
霎时间，罗临昴觉得自己的意识海炸了开来，原本灰黑色的底色被迷幻的五颜六色覆盖，许多声音在意识海里响起，而那些声音，居然无一例外全都是他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你们都能安安全全地进入海化区，但我却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画面里，他拽着冬鸦和天痕的领口，疯狂地摇晃。
“你呢？凭什么你有这么好的房子，无忧无虑，天天还能喝下午茶，但我？！只能住在厕所都是公用的宿舍里！”画面里，他冲着山茶姐怒吼。
“额......”罗临昴感觉到自己正在隐隐低吼，似要出声。
这种感觉太差了，但他无法控制，就像酒量不好的人一口气喝下一整瓶烈酒，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为什么你生来就有这么好的力量，血脉给予你如此多的能力，但我这样弱小，走到哪里都要倚赖你们的力量？”画面里，他一拳打在日野麦的脸上，大喊大叫着。
“给我！给我！给我！”
“给我，给我，给我。”罗临昴自己已经随着这声音无意识地跟吟起来。
他感到自己在无数人的面孔里反复流转，整个人上下颠倒，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站着了。
直到这一些面孔里，出现了墨月白的脸。
出现了墨月白的眼睛，带着询问，担忧，关心，别无二心的眼睛。
“给，”
罗临昴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
罗临昴眉头紧锁，深深闭上了眼睛。
“滚！”
一腔怒吼如同雷鸣，落在罗临昴的意识海里，刚刚翻腾的意识海瞬间回归寂静，那迷幻的五颜六色霎时间被抹去，意识海重回沉默的灰黑。
直起身子睁开眼，罗临昴看向嫉妒，嫉妒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快一些。”
“你干了些什么？”罗临昴狠狠地问。
“这就是那些人发疯的原因。”嫉妒解释起来，“你因为意识海过于宏大稳定的原因，甚至压制了我身上带着的嫉妒诅咒，以至于我必须触碰到你，才能施加嫉妒诅咒的影响。在其他人的意识海中，只要我进去，身上就会主动散发诅咒的气息，让他们的意识海受到侵染，就像你刚刚那样。”
“听你意思，这玩意不是你主动的？”罗临昴怀疑地质问。
“不，入侵意识海不是我主动的，但转嫁诅咒是我主动的，因为如果进入他人的意识海，我不主动把诅咒释放出去，这诅咒折磨的就是我。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一定会存在，持续掉血的debuff，这玩意在我没有进入别人意识海时不生效，但只要进入意识海，我不把它传给其他人，它就会掉我的血。”
“你还懂debuff？”罗临昴很惊讶。
“那个博物馆把我们全部收集起来放进馆里，也就这么十几年的时间，在此之前，怠惰和暴食倒是一直被关在盒子里，我和剩下的都在四处流转，我已经被易手好几十次了，而每一次，得到我的人都会疯，而我能看见他们所有的记忆。”
“那你也能看见我的？”
“不，要意识海崩坏之后我才能看见记忆，你的意识海太强了。”嫉妒瘫了瘫手。
“那你说的放弃了，是放弃攻击我的意识海？那现在那个嫉妒诅咒就在影响着你喽？”
“不，”嫉妒也不怕罗临昴介意，直接说道，“我正让它在你意识海里瞎逛呢，但你不也没感觉到么，所以你应该不介意吧。”
“哈？”罗临昴有点麻。
“我这么给你解释吧，”嫉妒举起一根手指，“嫉妒诅咒这个玩意产生的影响，就像你拿一根棍子在水里搅一样。但意识海里没有实体，都是意念和情绪，所以这根棍子，就是嫉妒这种意念，和嫉妒带来的情绪。”
“如果我碰到你，或说你碰到我，那么这根棍子就会像刚刚那样被大幅放大，可能，会有广州塔那么大一根，但只要你不碰我，它的自然作用就没有那么大，可能，就像伦敦塔那么大。”
“这也很大了好吧......”罗临昴暗暗插嘴。
“是的，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的确很大，因为一般人的意识海，我刚刚说过了，狭小，且本来就不够安宁，所以一点点搅动，就会对他们的意识产生莫大的影响。”
“而你的意识海，虽谈不上像太平洋一样，但怎么也有密歇根湖那样的规模了，而且稳定得像一潭死水，我都怀疑你究竟有没有情绪和意识。你想想，如果把广州塔以台风的转速在密歇根湖里搅，可能还能掀起点什么大浪，但如果就伦敦塔那么一小个，用人跑步的速度在你的意识海里转动，对你的意识海就没有太多影响了。”
“我大概理解了。”嫉妒意外地有耐心且讲得通俗易懂，而罗临昴继续发问，“但你刚刚嘟囔的那一句跟你一样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意识海，也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我在别人意识海里可没见过这么一扇敲不开的门。”嫉妒直言不讳，“不过对我而言并不影响，我只想要找到一个意识海足够大足够稳定到可以无视诅咒影响的人。”
“所以，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嫉妒煞有介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