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猴年新春（一）
腊月二十八，楚南省上善市若水县城，这个依山傍水的古老县城，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年味。
奔走在大街小巷的人们，如同数百年来他们的祖先一样，为后天的大年三十做着各种准备。
砰——！
时不时的，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爆竹的声音，就像寒冬腊月里突然绽放的迎春花，在人们的心头炸开，留下一抹温暖和惊喜，又悄然消散。
这种温暖和惊喜积攒多了，会让人在这寒气逼人的季节，感到暖心和喜气。
街道上空，到处飘荡着歌曲。
刘德华演唱的《恭喜发财》，南港群星演唱的《恭喜恭喜》和《祝福你》，如同天空飞洒的点点雪絮，不知不觉地润进大家的心里，让你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春风为你吹开满山花，秋月伴伱天空万里飞...”
李老满商店里，李国斌跟着喇叭里的声音，穿行在货架中间，屁股和腰有节奏地扭动着，嘴里哼哼唧唧。
刘平武站在收银台后，看着门外。
他四天前就回到了老家，宁可欣还需要值班，就没有跟着来。
时不时有人掀开挂着的厚塑料垂帘，脚还没迈进来，声音先进来了。
“老板，有那个脑白金没得？”
“有！你要几盒？”
“多少钱一盒？”
“128一盒。”
“好贵啊。”
“老板，全城都卖138元，就我们这里卖128。过完年，大年初一你再来买，138恐怕都买不到，没得货了。”
“你个宝伢子哄我？”嘴巴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来两盒。”
“斌哥，给这位老板来两盒脑白金。”
“来了！”李国斌在货架里面大声应道。
过了十几秒钟，他提着两盒脑白金走了出来。
他是刘平武的表弟。
李翠华亲弟弟李荣华的独子，二十岁，去年高考没中，在家里的商店里帮忙。
他长相跟刘平武有四五分像，一米七多，头发是最时髦的款式，最前面的刘海染了一小撮金黄色，垂在额头上。
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头一仰，往后面潇洒地一甩。
围着一件藏青色的长围裙，上面印着醒目的大字，“天海酱油”。
验货，收钱，找零，外带一句：“老板发财！”
“发财，发财！”
“老板慢走。”
送走几波客人，店子里罕见地出现空窗期，暂时没有客人进来。
“哥，要不要抽一根？”李国斌掏出硬盒芙蓉王，对着刘平武问道。
“不抽烟，你也少抽。这玩意，影响生活质量。”
“什么生活质量？”
“就是你跟你女朋友的生活质量。”
李国斌刚抽出一根烟来，吓得手一哆嗦。
“哥，不会吧。”
“不信，你尽管试一试。一年两年是看不出来，等到你察觉到，有心回天无力杀贼，是你最大的悲怨！”
“哥，我读书少，你可不要吓我。”
“我吓你干什么，你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尽管抽，按照你这小身板，估计用不了三年就有迹象出来。”
李国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塞回了烟盒。
“哥，过完年，我和小艺能跟你一起去南港吗？”
“小艺，你女朋友？”
李国斌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们打算私奔？”
“这怎么叫私奔？我们这是追求自有的爱情。”
“屁的自有爱情。我舅他同意，我就带你出去。至于小艺，至少得她爸妈同意。”
“哥，你好歹也是八零后，怎么思想还这么古板？”
“古板？你俩一拍屁股，出去快活了。小艺爸妈找舅舅要人怎么办？县城巴掌大的地方，这头放个屁，那头都能闻到味。
你叫你爸怎么抬头做人。三天两头的闹，你家这店还开不开？”
“不开了，我挣钱养活他俩。”李国斌硬气地答道。
“你牛批！你会什么啊？你有什么本事啊？凭什么让老板花钱请你？”
刘平武三连问，让李国斌有点不知所措。
“在南鹏，大学生都不敢说大话，你一个高中生，能做什么？”
李国斌脸色变了变，“哥，我跟着你混。”
“跟着我混，可以啊，我公司还缺个保安。”
“哥，我可是你表弟啊。”
“呵呵，正因为你是我表弟，保安这个职位，我不经面试，直接给了你，不错了。难不成我请你去做总经理啊？我的生意是千辛万苦谈回来，让你和泥玩？你睡醒了没有？”
刘平武“冷酷无情”的话，让李国斌郁郁不乐。
“哥，你至少得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李国斌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看，你自己都没想好要什么，我怎么给机会？”
“你们公司什么挣钱多，我就做那个。”李国斌急中生智地说道。
“呵呵，你懂英语吗？你懂电阻电容吗？”刘平武连连逼问，问得李国斌直摇头。
“你能在一天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来回七八遍吗？你能一个月跑烂一双皮鞋吗？你能被摩托党抢包后，身无分文，几十公里走回来吗？”
李国斌听傻了，“哥，你公司这工作也太难了吧，我还不如去工地搬水泥。”
“呵呵，斌哥，屎难吃，钱难挣啊！”
“哗哒”，塑料垂帘被掀开，一个男子裹着冷风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皮夹克，乱糟糟的头发，堆满忧郁的脸，从头到脚全是邋遢、颓废和丧气。
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收银台一前一后站着的李国斌和刘平武。
“老板，我刚在你们这里买的水，是假的。”男子举起手里的一瓶娃哈哈矿泉水，冷冷地说道。
“假的，哪里假了？”刘平武好奇地问道。
“它掺水了。”
“砰——！”
近处炸响了一个“大地回春”，刺鼻的硝烟味，打着卷从门帘缝隙间钻了进来，直冲刘平武三人的鼻腔
李国斌一听就炸了。
“入你个码！找茬是吗！老子弄...”
“李国斌！”刘平武大喝了一声，拉住了怒火万丈的李国斌。
从小到大，他不怕爸妈不怕老师，就怕这个表哥。
“闪一边去！”刘平武手指往旁边一指。
李国斌迟疑了一下，最终愤然地站在了一边。
刘平武与男子对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冷漠和绝望，心头一颤。
抓起李国斌顺手放在收银台上的那盒芙蓉王，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老板，抽烟。”
男子愣了一下。
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平武居然是这个反应，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支烟。
一接到那支烟，他的眼神就有点慌乱。
完蛋，拿人家手软，好好的计划稀碎的。
刘平武顺手从旁边立着的一盒打火机里抽出一个来，探出身子，伸长手去，给男子点烟。
“你说假的，就是假的。我给你换一瓶，再赔你一袋旺旺雪饼，拿回去，给细崽们吃。一年过去了，大家都不容易。”
男子听到这话，看了刘平武一眼。
打火机的光在他眼睛里跳动闪烁。
站立在那里呆了几秒钟，他还是把烟凑到火前，点燃了。
“是不容易，老板你要得。”男子深深地抽了一口，捏着那瓶矿泉水，走出了商店门口。
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来，隔着玻璃窗和塑料门帘，跟刘平武挥了挥手，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