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个伪君子最后的挣扎（六）
收到金帐汗国那份几乎是没事找事一样的外交声明的时候，曼忒俄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狮子会招致狼群的觊觎，而如今，狼群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波试探。
曼忒俄斯很清楚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糊弄过去，金帐汗国的真实意图无非就是找个开战的借口，自己置之不理或者草率处置都会招致金帐汗国举兵来犯，而很显然，如今的帝国，不论是哪一方单拎出来单打独斗都不可能是金帐汗国大军的对手。
面对着这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曼忒俄斯可谓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挤出了一份言辞近乎谄媚的回复，这样的外交文书放在以往帝国时代，绝对会被整个元老院群起而攻之，但此时，元老院的元老们对于这份有辱国体的文书，却全部都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了。
现实往往是屈辱而难以令人接受的，看着元老们难看的脸色，曼忒俄斯也只好安慰他们也是安慰自己的说道
“眼下危急关头，这样的文书虽然措辞略有不当，但也不失为缓兵之计的上上之选。”
然而以往在元老院一呼百应的曼忒俄斯此刻却只收获了在场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原因也很简单，这份文书的公开性质注定了它日后会出现在世人眼中，元老们自然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承认这份文书是经过自己认同的，毕竟那样无疑会被扣上一顶卖国贼的帽子，元老们可是很爱惜羽毛的，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是曼忒俄斯来了。
曼忒俄斯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元老们在想些什么呢？这么多年下来，元老院这群虫豸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可那又如何？如今曼忒俄斯是当之无愧的元老院领头人，这位大半辈子都躲在自己塑造的面具后的伪君子终于不可避免的撕下他最后的伪装，堂而皇之的站在明晃晃的位置，迎接无数明刀暗枪。
最终这份签署了曼忒俄斯大名的文书被外交使者送了出去，曼忒俄斯认为己方姿态已经放的这么低了，金帐汗国必定是暂时没理由跑来攻打自己了。
这没办法根除来自金帐汗国的边疆威胁，但起码能够给自己争取上一点时间。
不过很快，曼忒俄斯就明白，他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他终归还是不了解金帐汗国，不了解这些来自遥远东方草原的游牧民族，对于帝国人而言，名分往往是很重要的，这关乎到士兵的信念，当地百姓的归属心以及未来是否能够在当地站稳脚跟，控制住民众的主流思想。
所以帝国在征服时代，在进攻每一座帕拉人或者巴旦尼亚人的堡垒前都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些理由有些真实有据，有些类似神话，有些则是显得牵强，但不管如何，帝国人总是会找到一个理由来让自己处于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这很重要。
曼忒俄斯自然也是这样觉得的，但帝国终究不同于金帐汗国，在权利政坛上混迹多年，深谙各种游戏规则的曼忒俄斯，却忘记了对于那些在高寒草原上频繁挣扎于温饱线的游牧民们而言，最实用最有效也是唯一被认可的规则只有一个——弱肉强食。
拔都无视了元老院送来的回复，连一句借口都懒得再找，直接悍然出兵发动了战争。
这反而是符合金帐汗国国情的措施，草原民族们历来有着向东跨过塔奈西斯湖打秋风的习惯，劫掠帝国人，斯特吉亚人和阿塞莱人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没有一个士兵会有任何道德上的负担，因为很显然道德没办法帮助他们的家人在恐怖的白灾下活过来。
面对着四处飘来的求救文书，曼忒俄斯一时间也没了办法，如今他的所有注意力和力量几乎都集中在了萨涅俄帕，偏偏吕卡隆隔壁就是金帐汗国的领地，曼忒俄斯显然没有彭同那样皇帝守国门的豪气，如果不想被金帐汗国给包围，他就只有逃出吕卡隆一条路。
但这条路却也选不了。
曼忒俄斯占据着法理上的大义，他将自己和元老院刺杀彭同的事情粉饰成蒙受天神朱庇特的神谕，并以此来蒙骗那些不知真相的帝国公民，但这个大义的前提是他占据着吕卡隆这个帝国的行政中枢，如果脱离了帝国政府和吕卡隆元老院的公信力基础，他曼忒俄斯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犯上作乱的地方执政官。
这是一个左右都几乎必死的格局。
或许人到老年总是会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奋斗一生才换来如今一切的曼忒俄斯更是无法割舍他所获得的一切，而更让曼忒俄斯陷入恍惚的则是人生大起大落的无奈感，但金帐汗国的马蹄不会等曼忒俄斯坐在吕卡隆隔壁里优柔寡断，很快，日月火徽纹九尾汗纛就出现在了吕卡隆城墙上守军的视野里。
早在金帐汗国军队兵临城下的前几天，无数得到风声的贵族和官员便马不停蹄的安排着自己的家眷离开吕卡隆，在这乱糟糟的情况下，金帐汗国军队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不出意外的彻底走漏了风声，于是整座城市便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人们领着大包小包举家慌忙逃离吕卡隆城，街上的商铺工坊被打砸抢，城市巡防队接到的恶性治安案件已经在办公桌上堆成了小山，而在这个时候，元老院里面的风向也变了。
元老们开始表露出对曼忒俄斯的举动的不满，他们抨击曼忒俄斯的一系列措施，更有甚者甚至在大街上公然辱骂曼忒俄斯以此来做强切割。
曼忒俄斯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讽刺，当初一人一刀，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刺过？他们如今眼见情况不对想跟自己做切割，也不想想事后算账时伊斯蒂安娜可不可能放过他们。
但如今，曼忒俄斯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他是元老院们推举出来的替罪羊，而面对这一切曼忒俄斯无心也无力继续做什么辩解，看着昔日繁华的帝都再次陷入一片混乱，曼忒俄斯只感觉自己曾经所奋斗的一切是多么可笑。
他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女儿们全部秘密送回了厄庇克洛忒亚，而他清楚自己不可能被放过，无论是需要一个替罪羊的元老院，还是满腔怒火等着报仇的伊斯蒂安娜，都不可能放过他。
或许自己的死便可以平息这一切了吧，曼忒俄斯这样想着，坦然坐在自己的府邸里等待着审判到来，陪伴着他的，依旧只有那个老管家。
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挣扎了，这次没有任何退路留给曼忒俄斯这个伪君子，他也终于要迎来他最后的结局，那个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看起来，大快人心的结局。
不过，命运之神却第一次对曼忒俄斯露出了她的微笑。
……
“死？谁让你死了？”
我看着一脸灰败的曼忒俄斯，实在想象不出来他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肯定不会很愉快就是了。
曼忒俄斯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我，他黯淡无光的瞳孔里似乎有一簇火苗缓缓燃烧。
他有一些不确定的试探性，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
“要你死的是伊斯蒂安娜，是元老院，你觉得我会是他们哪一边的人呢？”
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曼忒俄斯，奇怪，上次见到这老小子的时候也没见他糊涂到这个地步啊。
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怪肉麻的，现在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我透过吕卡隆阴云密布的天空望向了西方巍峨起伏的山脉，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贪婪的语气说道
“任重而道远啊，……我的，洛塔什行省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