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何振华的无奈吐槽，胡联升则显得稳重许多：
“世界不是哪一个人的，国家也不是某一个人的，咱们这个陶瓷厂也不是咱俩的，老伙计啊老伙计，你都年过半百了咋还这么沉不住气？”
“老胡——不是我沉不住气，实在是这个窟窿太大太漏风！”
何振华右手背急促地拍了拍左手心，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老黄说什么要给厂里采购一批新设备，你是没瞧见那些送来让我签字的采购单。”
“两条进口的新窑炉加两条进口的干燥线，再加两条进口的釉线一条进口的抛光线，以及三台1500吨的压机。”
“你知道这些打着欧洲进口的旗号采购进来的生产设备，老黄甩给我的采购单是多少钱嘛？”
“637万！637万呐！”
“那可不是637万Rmb——是美金！美金呐！！美金！！！”
“你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胡联升脸色都变了，一颗老心脏扑通通乱跳，蹭一下站起来双眼精光乍现：
“你是第一天出来干工作？生死线都穿越过的人怎么还是看不透？这种事难道不是司空见惯？搞那么大声吆喝啥子！”
“这637万无论是美金还是啥子，都与你我关系不大，听明白没？”
“如今这个烂摊子，你我虽然有责任但不是主要责任人，队伍里有蛀虫有硕鼠也不是你我可以清除掉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在咱们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最好不要轻易插手。”
“眼下就是一个字——拖！”
何振华所说的637万美金进口设备采购单，其实内里大有隐情——
毫无意外，他们的上级单位采购主任老黄在其中拿了回扣，但仔细一想他一个人其实吞不下这么大的肥肉。
自上而下，凡是经手过这笔采购单的各部门人员，多多少少都从其中揩油了。
这一点毫无疑问！
存疑的是这些新设备究竟值不值这么多钱？
对于八十年代而言，六百多万美金的设备采购费，着实算是天价！
如果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情，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妈的，哪来那么多钱？采购部门怎么敢的啊！
这年代我们国内的大型工业机床、大型工业设备、大型精密仪器等等，都无法实现自主国产，甚至连合资生产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上加难，被人家卡脖子的年代几乎全是依赖进口。
无论是重工业企业还是轻工业企业，设备设施清一色依赖进口，被人家高价卡脖子几乎是常态。
就像车厘子自由是国内大面积种植，榴莲自由也是果农大面积种植，高精尖仪器自由当然是我们自主研发并制造后才实现的。
八九十年代高价进口国外设备已经是各行各业默认的事实，并且我们无能为力这种现状。
因此，石狮镇国营陶瓷厂的上级单位给厂里添置了一批“欧洲进口大型先进设备”，那637美金的采购单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正常人如果用逻辑盘一盘，就能发现这其中最大的漏洞——
厂子都要倒闭了，怎么还在进口高昂的欧洲先进设备？
这就不得不说上面某些大聪明棋高一着了——我们这个陶瓷厂只是要进行公改私，并不是倒闭清算哦~
既然要把厂子转让给民营企业家，那就像是嫁闺女一般必须得把厂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让接手的人高高兴兴掏彩礼。
至于接盘侠究竟是人傻钱多还是精于算计，那就再说喽~
反正厂子也要盘出去了，蛀虫硕鼠们必须趁着最后的时机猛烈吸血！
这些看似逻辑不通的狗屁行为，在正常人眼里简直匪夷所思，可在攫取巨大利益的某些团体面前，那就是能盘得过去的逻辑。
每当新闻爆出一些不合理的贪污行为时，正常人都会觉得“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吗”！
明晃晃归明晃晃，可它就是发生了，完全不顾及正常人的死活，把你们的智商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比如，某曲姓女歌手的妈。
……
那话咋说来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上面的米虫们天天费尽心机想吸血下面的企业，下面企业的经营者也在殚精竭虑展开自保。
胡联升的拖字诀不仅仅是面对闹事的下岗职工们，还针对厂里目前依然在职的少数职工们，同样也用来应付上级单位的压榨吸血。
你有太极八卦掌，我也有佛山无影脚，看谁能周旋过谁。
采购单你可以送来，我就不签字你能奈我何？
何振华心里清楚老伙计这套明哲保身的无奈方法是在救他们，可他这种战场上冲锋陷阵勇猛惯了的人，真让他一直窝窝囊囊憋屈忍耐他受不了。
哪怕这些年在单位里他也被磋磨掉不少锐气，可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老胡，我也晓得你是为了咱俩的小命着想，可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如今这‘铁锁横江’前进不得后退不得的困死人局面，还不如给老子一刀痛快！”
何振华是真的打从心底里讨厌这种深陷泥淖的挫败感。
胡联升慢悠悠给老伙计递了一根烟，自己也夹了一根烟问：
“那你有么子好办法不？637万美金上面长满了蛆虫，你凭一己之力能把这些蛆虫都搞死嘛？”
“不能，对啵？”
“你没这个本事，我也没这个本事，除了一个拖字诀，还能怎么办？”
“莫慌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又到了放饭的饭点喽，该吃吃该喝喝，万事不愁延年益寿。”
说完，胡联升率先往办公室外面走，何振华连再点一支烟的心思都没得了，只是把烟夹在耳朵上垂头丧气跟出了办公室。
俩人一路无话晃晃悠悠来到公司食堂的干部餐厅，刚走到贵宾包间的门口，但听里面传来某两个铁憨憨吹水放狠话的声音：
何东阳：“兄弟，你说的对，市场经济体制下的竞争必须公平公正公开，咱俩联手接下我老豆的陶瓷厂，赚它个盆满钵满十万百万！”
高焱：“哎——十万百万算啥钱？必须赚他娘个十亿百亿千亿！未来禅城首富粤省首富就是我们！”
何振华：!!!(－＂－怒)哪来的傻雕！
胡联升：……傻雕天天有，今年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