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
第一章 晨曦
天还没亮透,林静书就已经在厨房忙碌了。她轻手轻脚地淘米、洗菜,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儿子。窗外,城市刚刚苏醒,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
丈夫陈明走进厨房,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又这么早?”
“习惯了。”林静书微笑,将切好的葱花撒进粥里,“你再去睡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睡不着了。”陈明揉揉眼睛,“今天高三一模成绩出来吧?你又要忙了。”
林静书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也是高三(七)班的班主任。今天是公布一模成绩的日子,她知道班里那些孩子有多紧张——就像十五年前的自己。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米香四溢。林静书关了火,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正要打蛋,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橱柜最上层取出一个小铁盒。
铁盒很旧了,锈迹斑斑,上面的牡丹花纹已模糊不清。她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叠用红绳系着的信纸。最上面那封信的落款是2008年6月7日,字迹清秀工整:
“林老师,您是我的光。”
陈明知道这个铁盒的故事。他走过来,把手搭在妻子肩上:“今天要带它去学校?”
“嗯。”林静书将铁盒小心地放进包里,“该让他们见见了。”
第二章 暗流
市一中高三教学楼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过十分钟,教室里仍静得可怕。五十八个学生埋头对着刚发下的成绩单,有人眼眶发红,有人咬着嘴唇,有人呆坐着,像一尊石像。
林静书站在讲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教了二十年书,她太熟悉这种时刻了——希望与绝望交织,期待与恐惧并存。一模成绩在很大程度上预示着高考的走向,而高考,对这些孩子来说,是通往未来的独木桥。
“林老师,”后排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我...我对不起您。”
说话的是张雨薇,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几乎遮住半张脸。她手里攥着的成绩单上,数学那一栏赫然印着“89”,离及格线还差一分。而三个月前的月考,她还是班级第五。
“雨薇,下课后我们聊聊。”林静书温和地说,目光扫过教室,“大家都抬起头来。分数已经出来了,低头看它不会改变什么。重要的是,从今天起,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完了。”角落里,一个男生把成绩单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林静书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个纸团,慢慢展开抚平,递还给男生:“李浩,你总分比上次高了十二分。语文和英语都进步了,只是数学发挥失常。这就‘完了’?”
李浩愣住了。他盯着成绩单,像是第一次看清上面的数字。
“离高考还有九十天,足够改变很多事。”林静书回到讲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但在这之前,我想让你们看些东西。”
她从包里取出那个铁盒,教室里响起一片疑惑的低语。
“这不是什么宝贝,”林静书解开红绳,“只是我这些年收到的一些信。准确说,是一些我教过的学生,在最难的时候写给我的信。”
她抽出最上面那封,展开,泛黄的信纸发出细微的脆响。
“这是十五年前,一个叫苏晓的女孩写的。她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也是我教过的最刻苦的孩子。高三一模,她考了班级倒数第三。”
教室里一阵骚动。
第三章 信中的时光
“那时苏晓和现在的张雨薇很像,数学不好,越着急越学不会。一模后,她觉得自己没希望了,偷偷收拾行李,准备辍学去打工。”林静书的声音很轻,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我在火车站找到了她,她蹲在候车室的角落哭,手里攥着一张去深圳的硬座票。”
“我对她说,如果你今天上了这趟车,十年后你会后悔。她问我,留下来就不会后悔吗?我答不上来。最后是她自己把票撕了,说‘老师,我跟你回去,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学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了。那时我刚刚工作,满腔热情却不知如何用力。直到我在她周记本上看到一句话:‘每次看到数学老师走进教室,我都想把自己藏起来。’”
林静书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脸:“我才明白,她需要的不是更多的习题,而是不再害怕。于是我开始给她补课,不补数学,补信心。我让她每天找出一个自己今天做对的小事,写在纸条上,放进这个铁盒。”
她从盒子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纸条,让它们像雪花一样飘落在讲台上。
“第一周,她写的是‘今天上课没有走神’。第二周,‘问了一道题,虽然没听懂,但我敢问了’。一个月后,‘数学小测验,我终于及格了’。”
教室里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高考时,苏晓数学考了118分,总成绩上了重点线。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给了我这封信。”林静书举起手中的信纸,“她写:‘林老师,您是我的光。您让我相信,一道题解不开,不等于一辈子解不开。一次考试失败,不等于人生失败。’”
“现在,苏晓是深圳一家科技公司的工程师,专门解决别人解不开的难题。每年教师节,她都会给我寄一盒润喉糖,说‘老师,保护好嗓子,还有更多孩子需要听见您的声音’。”
林静书将信小心折好,又从盒子里取出另一封:“这是十年前,一个叫王磊的男生写的。他是一模的年级第一,却在高考前三个月,被发现帮同学作弊。”
第四章 十字路口
“作弊?”有学生小声惊呼。
“当时学校要开除他,我力争才改为留校察看。他来找我,满脸不服气:‘我只不过帮了朋友,凭什么这么严重?’我问他,如果那个朋友因为你给的答案上了大学,却什么都不会,你会心安吗?他没说话。”
“第二天,他在我办公桌上放了一封检讨书,最后一句话是:‘我只是不想看他哭。’”林静书摇摇头,“我把他叫来,问他:‘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吗?是当他在错路上时,拉他回来,而不是陪他一起错。’”
“后来呢?”张雨薇忍不住问。
“后来,王磊用了两个月时间,帮那个同学从倒数补到中等。高考时,两人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现在,王磊是律师,专接法律援助的案子。他在信里写:‘您让我明白,在别人最需要时,给正确的帮助比给容易的帮助更重要。’”
林静书将两封信并排放在讲桌上,像两面小小的旗帜。
“今天给你们看这些,是想说,一模很重要,但它只是一次考试。分数很重要,但它只是一个数字。比分数更重要的,是你们如何面对这个数字——是自暴自弃,还是重整旗鼓?是怨天尤人,还是反求诸己?”
她走到张雨薇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孩颤抖的肩膀:“雨薇,你数学这次是没考好,但你语文考了全班最高,作文几乎满分。这证明你有能力,只是暂时在某个地方绊倒了。起来拍拍土,看看是什么绊倒了你,然后跨过去,就这么简单。”
她又走到李浩面前:“李浩,你总分进步了十二分,这说明你的努力是有效的。数学这次是意外,我们来找找这个‘意外’的原因,然后解决它,好吗?”
林静书的目光在教室里缓缓移动,与每一双眼睛相遇——有迷茫的,有委屈的,有不服气的,也有重新燃起希望的。
“这九十个日子,会很苦,会很难。你们可能会怀疑自己,可能会想要放弃。如果真有那样的时刻,记住,”她指了指那个铁盒,“这里面装的,是一个个和你们一样的人,在一样难的时候,没有放弃,而且走了过来。他们能,你们也能。”
下课铃响了。但没有人起身,没有人说话。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在讲台上的铁盒上,那斑斑锈迹在光线下,像一颗历经风雨却依然跳动的心。
第五章 另一束光
午休时间,林静书没去食堂,而是泡了杯浓茶,坐在办公室批改作文。刚改完两本,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的是周文远,高二的物理老师,也是学校最年轻的教研组长。他端着两个饭盒,笑容温和:“林老师,猜您又没去吃饭,给您带了一份。”
“谢谢周老师。”林静书接过饭盒,是还温热的鱼香肉丝盖饭。
周文远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立即离开。他三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干净利落。来一中五年,已经是学生最欢迎的老师之一。不光因为课讲得好,更因为他对每个学生都真诚耐心。
“听说上午您把‘传家宝’拿出来给学生看了?”周文远笑道。
“什么传家宝,就是些旧信。”林静书摇摇头,“这帮孩子,一模没考好,有些人心态崩了。得给他们定定神。”
“您的方法总是这么...走心。”周文远斟酌着用词,“不过,现在有些家长和学生,更看重提分技巧。昨天还有家长问我,能不能推荐那种‘三十天快速提分’的冲刺班。”
林静书放下筷子,正色道:“教育不是流水线,学生不是产品。每个孩子的困境都不一样,有些是知识没掌握,有些是方法不对,还有些,是心结没解开。不打开心结,刷再多题也没用。”
“我完全同意。”周文远认真点头,“上学期有个学生,物理总是不及格。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不会,是考试时手抖得写不了字。深入了解才知道,他父亲对他期望极高,考不好就打。我先带他去看了心理老师,又家访三次,和他父亲长谈。这学期,孩子物理考了八十五分。”
林静书欣慰地看着他:“你是个好老师,小周。”
“是您教得好。”周文远有些不好意思,“刚来的时候,是您告诉我,‘教书先教人,育人先育心’。这些年,我一直记着。”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满脸怒容,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李浩。
“谁是林静书?”男人嗓门很大。
“我就是。”林静书起身,“您是李浩的父亲吧?请坐。”
“坐什么坐!”男人把一张成绩单拍在桌上,“我儿子一模考成这样,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的?数学才考多少分?这样下去能上什么大学?”
李浩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先生,您别激动。”周文远站起身,挡在林静书身前,“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说什么说!我花了那么多钱补课,就补出这个成绩?”男人越说越气,指着林静书,“我告诉你,要是我儿子考不上重点大学,我跟你没完!”
“李先生!”林静书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觉得,是李浩更难受,还是您更难受?”
男人一愣。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指责,是帮助。如果您真想让他好,就坐下,我们一起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然后想办法解决。”林静书将成绩单展开,指着数学那栏,“您看,他其他科都有进步,总分还提高了十二分。只是数学发挥失常。我们找到失常的原因,补上这个漏洞,还来得及。”
李浩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静书。他本以为会迎来又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却没想到老师会为他说话。
男人的气焰消了些,但还是板着脸:“怎么补?只剩九十天了!”
“李浩,”林静书转向学生,“你自己说,这次数学为什么没考好?”
李浩咬着嘴唇,好久才说:“最后两道大题,题型没见过,我一下就慌了...后面会做的题也算错了...”
“不是不会,是心态崩了。”周文远接话,“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法是做模拟训练,熟悉各种题型,建立信心。我这儿有些物理的压轴题集,可以给李浩参考训练心理素质。”
林静书点头:“我也可以整理一些语文的阅读难题,训练临场应变能力。但最重要的是,”她看向李浩父亲,“家里要给孩子一个宽松的环境,不要给他太大压力。压力太大,反而发挥不好。”
李浩父亲沉默了,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又看看桌上被自己拍皱的成绩单,终于叹了口气:“林老师,周老师,我...我是着急。我们两口子都没上过大学,就指望他了...”
“我理解。”林静书语气缓和下来,“但高考是孩子的人生,不是父母愿望的延续。我们做老师、做家长的,是帮他们走好这段路,而不是逼他们跑向哪里。”
男人彻底平静了,他摸摸李浩的头:“儿子,爸爸刚才...太急了。对不起。”
李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委屈,是释然。
送走父子俩,周文远感慨:“林老师,您又挽救了一个家庭。”
“不是挽救,是点亮。”林静书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每个孩子心里都有一盏灯,只是有时候,它被风吹得摇晃,被雨淋得昏暗。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护住,让它重新亮起来。”
第六章 深夜来电
晚上十一点,林静书正在备课,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林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个焦急的女声,“我是王梦瑶的妈妈,瑶瑶她...她不见了!”
王梦瑶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成绩中上,性格开朗,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这样的孩子,怎么会突然不见?
“您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晚上她说去同学家复习,可刚才同学妈妈打电话来,说她根本没去!我打她手机,关机了!问了一圈同学,都说不知道...”女人已经带了哭腔。
“您别慌,我马上过来。”
林静书抓起外套就要出门,陈明拦住她:“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去。两个孩子我让妈过来照看下。”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静。车窗外,路灯像一排排沉默的哨兵。林静书脑海中快速闪过王梦瑶最近的表现——似乎没什么异常,依然爱笑,依然积极参加班级活动。除了...对了,最近她好像瘦了些,黑眼圈也重了。问起来,只说备考压力大。
“她会不会在哪儿散心?”陈明问。
“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能去哪儿?”林静书眉头紧锁,突然想到什么,“掉头,去学校。”
“学校?这么晚了...”
“先去学校看看。”
一中校园一片漆黑,只有保安室的灯还亮着。林静书说明情况,保安打开门。教学楼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得可怕。
“瑶瑶!王梦瑶!”林静书的呼唤在走廊里回荡,只有回声应答。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陈明指着高三教学楼:“你看,那间教室是不是有光?”
四楼最东头的教室,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那是(七)班的教室。
他们冲上楼,推开教室门。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座位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
“瑶瑶?”林静书轻轻走过去。
王梦瑶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林静书,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林老师...对不起...我...我不想活了...”
林静书心头一震,上前抱住她:“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告诉老师,怎么了?”
“我...我怀孕了...”王梦瑶的声音细若蚊蝇。
空气瞬间凝固。陈明悄悄退到教室外,轻轻带上门。
林静书抱着女孩,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颤抖,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许久,她才轻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周...用试纸测的...我不敢告诉妈妈...她一个人把我带大,那么辛苦...要是知道,她一定会...”王梦瑶泣不成声。
“孩子是谁的?”
“是...是隔壁班的张弛...我们...我们在一起半年了...他说会负责,可是...可是现在他手机也打不通,微信也把我拉黑了...”王梦瑶哭得更凶了,“林老师,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不,你没有完。”林静书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听老师说,这件事很大,但不会毁掉你的一生。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面对,怎么解决,明白吗?”
王梦瑶抽泣着点头。
“首先,必须告诉妈妈。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可能会生气,会伤心,但她一定会帮你。其次,要去医院检查,确定情况。然后,我们再做决定,好吗?”
“我害怕...”
“别怕,老师陪着你。”林静书握住她冰冷的手,“你不是一个人。”
第七章 选择的重量
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
医院检查结果,王梦瑶怀孕十一周。医生说,必须尽快做决定。与此同时,张弛的父母找到了学校,说“是那个女孩勾引我家儿子”,要求学校严肃处理,最好“劝退”。
校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校长、教导主任、林静书,以及王梦瑶的母亲和张弛的父母,分坐两边,像楚河汉界。
“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必须严肃处理!”张弛的父亲拍着桌子,“我儿子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不能被这种女人毁了前程!”
“请注意你的言辞!”王梦瑶的母亲气得发抖,“是你们儿子做错了事,现在想推卸责任?”
“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你女儿不自重...”
“够了!”林静书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她走到中间,看着张弛的父母:“我叫您一声张先生、张太太。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吵架,是为了解决问题。两个孩子都犯了错,但他们才十八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帮他们从错误中学会成长,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那林老师说怎么办?”校长揉着太阳穴。
“第一,停止互相指责。第二,尊重王梦瑶的选择,无论是留下孩子还是终止妊娠,都是她自己的权利,我们只能提供帮助和建议。第三,两个孩子都要接受心理辅导,学习正确的性知识和责任感。第四,”她看向张弛的父亲,“您的儿子必须当面道歉,并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
“责任?什么责任?赔钱?行,要多少?”张弛父亲一脸不屑。
“不是钱的责任,是作为一个人,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责任。”林静书一字一句,“他可以不娶她,但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必须道歉,必须在以后的人生中记住这次教训。这才是真正的负责任。”
办公室里沉默良久。王梦瑶的母亲低头擦泪,张弛的父母脸色变幻。最后,校长开口:“林老师说得对。我们学校的责任,是教育孩子,不是惩罚孩子。这样,王梦瑶暂时休学一个月,调养身体。张弛留校察看,必须完成林老师安排的相关教育和反思。家长要做好孩子的思想工作,不能再有对立情绪。”
离开校长室,王梦瑶的母亲追上林静书,深深鞠了一躬:“林老师,谢谢您...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谢我,”林静书扶住她,“这段时间好好陪女儿,什么成绩、高考,都没有她的身体和心理健康重要。等她缓过来,学习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那她高考...”
“如果她想考,明年也可以。人生很长,不差这一年。”林静书温和地说,“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妈妈和老师都爱她,都会陪着她。”
女人泪如雨下。
处理完一切,已是深夜。林静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的灯还亮着,陈明在沙发上等她。
“怎么样?”
“暂时解决了。”林静书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陈明,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无力。我能教他们知识,能教他们道理,却挡不住他们犯错,挡不住他们受伤。”
陈明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但你让他们知道,错了可以改,伤了可以愈合。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今天在想那个铁盒,”林静书轻声说,“如果有一天,王梦瑶也从伤痛中走出来,变得坚强,她会不会也给我写一封信,放进盒子里?”
“会的。”陈明肯定地说,“因为她遇见了你。”
第八章 最后的信
九十天,在高三学生的倒计时牌上,是一天天变小的数字。在(七)班的教室里,是厚厚一沓沓试卷,是一支支用完的笔芯,是黑板上越来越频繁的“距高考还有x天”。
但林静书知道,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张雨薇不再用头发遮住脸,她会拿着数学题主动问老师,虽然还是紧张,但至少敢问了。李浩的父亲再没来学校闹过,李浩的数学成绩稳中有升,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有了光。王梦瑶休学在家,但每周会给林静书发信息,说在看书,在思考未来,说“老师,我想复读,明年再考,这次不会让您失望”。
而最让林静书欣慰的,是班级气氛的变化。课间不再是死气沉沉,会有学生互相讲题,会有人分享零食,会在谁情绪低落时,有人递上一张纸条,上面画个笑脸。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林静书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发现讲台上放着一个纸箱。
“这是什么?”
学生们相视一笑,班长站起来:“林老师,这是给您的礼物。不过现在不能打开,要等高考后。”
林静书好奇,但也没多问,把纸箱放到讲台下面,开始发作文本。这次模拟考的作文题是《光》,她批改时,好几次湿了眼眶。
“我想读几篇作文给大家听。”她翻开最上面一本,“这是张雨薇的,她写:‘我曾经以为,光来自太阳,来自灯,来自一切明亮的东西。后来才知道,光也可以来自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信任。林老师对我说,你能行。这三个字,成了我黑暗中最亮的光。’”
教室里响起掌声,张雨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是上扬的。
“这是李浩的:‘父亲总说,你要成为我的光,照亮家族的前程。我背负这光芒,却觉得沉重。直到有一天,林老师对我说,你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太阳,你只需点亮自己,然后自然会照亮该照亮的地方。那一刻,我放下了重担,也找到了自己的光。’”
掌声更热烈了。李浩挠挠头,笑了。
“这是学习委员的:‘光有温度,是37度的体温,是老师递来的一杯热水。光有声音,是早读时的读书声,是解惑后的那声‘懂了’。光有记忆,它会记住每一张在题海中抬起的脸,记住每一双从迷茫到坚定的眼睛。’”
林静书一篇篇读下去,读那些关于坚持,关于成长,关于爱与信任的文字。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每个年轻的脸庞上,真的像镀上了一层光。
最后,她放下作文本,看着台下的五十八个学生。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她从高一带到高三,看着他们从青涩到成熟,从迷茫到坚定。
“同学们,”她说,声音有些哽咽,“下周一,你们就要上考场了。我能教的,已经都教了。现在,是你们自己去闯的时候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
“记住,高考很重要,但它不是人生的全部。考好了,别骄傲,路还长。考砸了,别气馁,天不会塌。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是我最骄傲的学生,因为你们善良,你们努力,你们在成为更好的人。”
她走到讲台边,拿起那个铁盒:“这个盒子里的信,我还会继续收。等你们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起高中这三年,都可以给我写信。我可能老了,眼睛花了,但我会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林老师,”有女生开始抽泣,“我们会常回来看您的。”
“好,我等着。”林静书微笑,眼泪却掉下来,“现在,我想送给你们每人一句话。”
她走到每个学生面前,说一句简短的话。对张雨薇说:“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对李浩说:“你让父母骄傲。”对班长说:“你有领导力,要善用。”对害羞的男生说:“你心思细腻,这是难得的优点。”
五十八句话,五十八个祝福。说完最后一句话,下课铃响了。
但没有人动。学生们静静地坐着,看着他们的老师。这个带他们三年,生气时会拍桌子,高兴时会唱歌,永远在他们最需要时出现的老师。
“起立。”班长说。
全体起立。
“敬礼。”
五十八个少年,向讲台上的老师,深深鞠躬。
林静书还礼,腰弯得很深很深。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第九章 盒中日月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林静书回到教室。桌椅已经摆回原位,黑板上“距高考还有0天”的“0”被画成了一个笑脸。阳光洒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她走到讲台前,拿出那个纸箱。打开,里面是五十八个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她坐了下来,从第一个开始读。
“林老师,我是张雨薇。谢谢您没有放弃数学很差的我,谢谢您每次在我退缩时推我一把。您知道吗?我已经决定报考师范了,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老师...”
“林老师,我是李浩。我跟我爸谈了,报了我喜欢的计算机专业,他同意了。谢谢您让我知道,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林老师,我是王梦瑶。孩子的事,我做了终止妊娠的决定。很痛,但我不后悔。妈妈说,我还年轻,未来还很长。谢谢您那晚找到我,抱住我,告诉我‘别怕’。我会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给您看...”
一封封,一行行。五十八个故事,五十八段心声。有的写满感激,有的分享秘密,有的诉说迷茫,有的畅想未来。最后一封信是班长的,只有一句话:
“林老师,我们是您的第几届学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您的学生。您是我们的光,我们也会成为别人的光。这是您教的,我们记住了。”
林静书坐在夕阳里,读完了所有信。她把它们仔细收好,放进那个已经快装满的铁盒。盒盖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个时代的结束,也像一个承诺的延续。
窗外,高考结束的学生们涌出校门,欢呼着,哭泣着,拥抱在一起。青春在这一刻绽放,像盛夏的花。
林静书抱着铁盒走出教室。走廊的墙壁上,贴满了历届毕业照。她在一张十五年前的照片前停下——那是她的第一届学生,苏晓站在最后一排,笑得腼腆。那时的自己,站在最旁边,年轻,眼里有光。
如今,眼角的皱纹深了,头发也有了银丝。但当她看向照片中年轻的那个自己时,她知道,眼里的光,从未熄灭。
手机震动,是周文远的微信:“林老师,听说您要退休了?别啊,我们还等着听您讲故事呢。”
她笑了,回复:“退什么休,还有那么多故事没讲完,那么多信没写完呢。”
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铁盒在怀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十八年的时光,装满了那些来了又走、却从未真正离开的孩子们。
她知道,明年这个时候,又会有新的面孔坐满这间教室,又会有新的故事等待被书写。而她会站在讲台上,打开这个铁盒,告诉他们:看,曾经有和你们一样的人,从这里出发,走向了广阔的天地。
而他们,也终将出发,带着在这里学会的一切——知识,勇气,善良,还有那盏名为“道德”的灯。
这盏灯不会照亮所有的黑暗,但足以让他们在黑暗中,不迷失方向。
这就够了。
林静书抬起头,天空辽阔,晚霞灿烂。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照亮这片她站了二十年的土地,照亮每一间教室,照亮每一个年轻而充满希望的灵魂。
而她,还会站在这里,如静水深流,润物无声。如炬火不灭,照亮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