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夏末的感伤离别，在毕业的舞会上达到顶峰。
有人平静一些，这类同学笃信，就算出了这座象牙塔，自己曾经在这所学校里获得的一切也不会消失。有人则相当感性，当场哭得稀里哗啦，如同生离死别那般撕心裂肺。
其实对这所学校来说，多少届莘莘学子来了又去，母校见证了孩子们花开然后路过。记忆不会褪色，只是这份经历永远不会再复现，是人生绝无仅有的唯一。
人会来，就会离开。是这所学校能给孩子们上的最后一课。
悲伤和遗憾、痛苦和愤怒、真诚和热烈、友和爱都仅此一次。人有无数的下一次，但下一次，他们就会为了不再体验到这种心碎，学会如何防卫自我。
这就是长大。
于是今夜就是他们最后一次成为这里的、互相的主角。
陈庭汉就牵着自己的女主角，在舞池中起舞。
她身着洁白的裙，素手裹着细纱，多么夺目，多么柔软。
舞到尽头，李紫衫停下来，胸口微微起伏，然后哭了。
陈庭汉手足无措，只得像个傻子一样，笨拙地擦去她脸蛋上的眼泪，问道：“怎么啦？”
“我不知道。”李紫衫啜泣着，却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而哭。
于是陈庭汉牵起她的手，走出人潮，走出了场馆。不抬头看其他人好奇目光的窥探，也暂不回应那些关切。
等到后面所有热烈都远去，直到两人在只有昏黄路灯的学校中漫步时，李紫衫才缓缓止住哭泣。
陈庭汉轻拍着她的脊背，既不询问，也不催促，唯一在做的安慰只有陪伴，适当的时候递上一张纸巾。
许久之后，她忽然开口，鼻音很重：“我可能是，舍不得。”
陈庭汉静静地听。
“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衫衫鼻子一抽，说道：“以后有以后的事，也不是和现在的同学一起了。”
“你不要笑话我，我就是，突然觉得很难受。”
“怎么会笑话你呢。”陈庭汉捏捏她的小手，作为温柔的回应：“我和你一样正在经历，不过感受不尽相同。因为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
李紫衫歪着小脑袋去看他的神色。
陈庭汉继续道：“上一次时心里没有什么感受，因为那会我什么都不懂，对学校，对同学，对自己的童年都是懵懵懂懂，甚至可以说是厌憎的。
离开时更多是觉得解脱，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直到未来十几年我都不觉得我的校园生活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但偏偏我这种混球又能有第二次的机会，居然重头再来了，碰到了你，许敬文，吴嘉橘。”
陈庭汉笑了笑，说道：“想想我回来的这两年，起码在校园之内是没有什么惊心动魄或者记忆深刻的事情发生的。但我还是觉得难忘。”
他停顿片刻，极为认真地说道：“就是因为有你们在。”
两人走进学校的花园里，今天已经放假，平常学生们会偷摸休憩的地方此时四下无人，他和她就坐了下来，独占整座小花园。
坐下后，陈庭汉搂着她的肩膀，亲吻着她的秀发，说道：“你看，同样的我，同样的学校，如何看待曾经种种，只是换个角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差别。
离开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我就是怕，毕业以后这些家伙忘了我，我也忘了他们。”李紫衫小声地说道。
“怎么会呢，你想忘都忘不掉。”陈庭汉笑着说道：“这些记忆早就变成你的一部分了，变成了我最爱的衫衫。”
李紫衫托着腮思考了好一会，忽然说道：“真的是最爱吗？比起其他姐姐妹妹呢？”
陈庭汉愣了一下，汗立马下来了。
他极为生硬地扯开话题，说道：“就算你真不记得了，还不转头看看我？我一直都在呢。”
李紫衫望着他，忽然嗤笑一声，然后吻上了他的嘴唇。
随后唇分，她浓情脉脉地道：“谢谢你。”
李紫衫说道：“能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吗？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啦。”
女孩一直很好奇他“以前”的事，只是也一直有所顾虑，她是很贴心的姑娘，不会要求陈庭汉说他不想说的事。
要之前他来说，大概会有点难以启齿，现在倒是还好。毕竟事儿已经解决了大半。陈庭汉笑了笑，然后跟她讲起了自己上辈子那悲催一样的高中生活，讲到了他生活的转折，讲到了王衿伶。
陈庭汉不会欺骗李紫衫，更不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随后他又谈起了上辈子的遗憾，又讲到了这辈子是如何去弥补这些遗憾的。
这是他第一次和李紫衫谈起这些事情。只有尘埃落定时，他才敢开口去提。
然后他还说起了曾经的自己对李紫衫的辜负。
“我是个，懦夫，是个废物。”陈庭汉轻声说道：“我那时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面对那么多次的失败，更经不起损失，怕你受伤，所以把你推得很远。”
“不只是你，上辈子那么多人在等呢。就因为我的一个执念。”陈庭汉自嘲一笑，说道：“到了这辈子还是放不下，兴师动众费了那么大力气。
很多人爱跟我说谢谢，可谢我什么？不过是还债罢了。这还债，对你最不公平。”
李紫衫当然能听懂他话里在指什么，她抚摸着陈庭汉的脸颊，忽然觉得妒火中烧。
她一直以退为进，从不要求陈庭汉什么，也不干涉他的许多决定，更不要求，不询问。最后等来一个不公平？
“只是不公平吗？”李紫衫定定地说道。
“我知道，我不是个东西，所以......”陈庭汉话没说完，就被李紫衫捏住了嘴巴。
她的眸子里闪着愤怒：“谁允许你贬低我喜欢的人了？”
李紫衫能通过手掌感受到，他的嘴巴吐出的气都慢了半拍。
“而且既然你提公平，我就得跟你要公平了。”李紫衫定定地说道：“王衿伶长我一岁，偷跑那么久，那我就要做她没做过的事，要你补偿回来。”
“补，补偿？”陈庭汉有些傻了。
“这里没其他人。”李紫衫脸蛋突然红透，一路蔓延到耳根，却依然坚持说道：“那我要做她没做过，而且我们出了学校以后就再也做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