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转,暑假也所剩无几。在向大使馆提交好所有申请文件后,莎莱娜与周琴就像是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目标,忽然开始变得懒散,无所事事。
考虑到小两口在敦敦认识的人也不多,他们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往红砖房——这称得上是大半个娘家的地方里串门。时间一长,丛淑敏甚至都开始琢磨,要不还是给小两口配一套钥匙得了......
然而,要说近些时日对此感受最深的头号受害者,莫过于给丛茜茜一家子打了好几年工的杂货店老板。
依稀记得,在最初见到周琴和宋云陵的时候,他一度以为眼前的两位东方人是便衣出行、专门来检查店铺安全隐患的官方人员。
结果,当两人再次来到店里时,他们身边却多出了一位年轻貌美的金发少女。更离谱的是,这位名叫莎莱娜的女孩居然是哈尔老板他们家的亲戚。
他都给哈尔大老板干那么多年的活了,还是头一回听说艾维斯家还有个那么年轻的远房亲戚。
而属于店老板的真正噩梦,由此开始。也许是太闲的关系,莎莱娜时常前来巡视店铺,比哈尔他们都更像是自家大老板。
她不仅喜欢拉着杂货店老板仔细研究最近营业额的数据变化,更会敲着计算器分析每个供应商的定价是否合理,强迫对方配合自己商讨新的进货清单,甚至针对周边地区的竞争对手进行调研,令老板的工作压力徒然增加,了无生趣。
莎莱娜小姐,你真的是我们这疙瘩地儿的纯种欧洲人吗?
你不能因为自己嫁去钟国当媳妇,无意中就学会了他们那种玩老命的内卷劲头啊!
咱们真不卷!
说真的,在最近某些关店的时刻里,他不禁会去幻想......
要是他早知道莎莱娜小姐来了以后,自己面临的工作压力会变得那么恐怖......
那还真不如查封得了!
更悲催的是......嘿,莎莱娜刚刚又来了。他上午的生活,亦是如此饱受折磨呢!
经过一番艰难的努力,店老板半身瘫软在收银台上,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前来串门的莎莱娜,并恭送这位小祖宗回到后方的生活区。
曾经轻松的摸鱼日子啊,一去不复返。
此时,就在那位唉声叹气的店老板头顶上,造成中年男人慨叹日子不好过,早晚得发际线后退的罪魁祸首却在懒散地闹着小脾气。
“我想出~门~玩~”
也许是等待大使馆回复的时日过于枯燥。莎莱娜在进入丛茜茜的房间后,二话不说便扑在了对方的床上。她开始抱着被子打滚撒娇,盼望丛茜茜这个本地人能带她出门逛逛。
“姑奶奶,今天可是周日。”面对曾经的闺蜜、如今的祖宗,丛茜茜只得摆出一副无语的表情,“你指望街上还有什么店开着?连我家杂货店到中午都会关门的好不好。”
此时,丛淑敏正坐在书桌旁,安静地清点着近期通过爆老祖宗金币换来的钱。
一瞥见自家这位十八岁的姑奶奶闷得快长草了,她停下数钞票的动作,回头看向两位女孩,当即想起来一个好地方。
“茜茜,你带莎莉他们去周日市场怎么样?”
然而,丛茜茜苦着脸,显得有些抗拒,“啊......开车过去都得快二十分钟,好远的。”
留意着女儿那抵触的反应,丛淑敏却是不慌不忙地将手中已清点完毕的钞票分成两叠。她将较少的一部分放入自己的口袋,并将另外一叠钞票收起,打算过几天帮莎莱娜存入银行户口,方便她随意使用。
在忙活完正经事儿后,丛淑敏稍作沉思,却把主意打到坐在房间角落里看书的周琴身上。
“周琴,你前阵子去公证处的时候,好像顺手办了国内驾照的翻译件吧?”丛淑敏面带微笑、语气亲切,反倒令周琴不寒而栗。
他愣了愣,如实交代:“啊?办倒是办了。小姨说她最近开车开累了,让我偶尔帮她开一会儿。”
听到满意的答复,丛淑敏干脆走到卧室的窗户旁,伸手往下一指,指尖正好对着停放在路边的那辆靛蓝色小车。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周琴,“我把车钥匙给你,敢开吗?”
“我......”
尽管,周琴与丛茜茜之间存在着一种颇为怪异的亲戚关系,但他们确实没有实际上的血缘关联。可有意思的是,年纪相仿的两人此刻却展示出异常相似的抵触情绪,对周末出门一事表达着不约而同的微弱反抗。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老公......”
莎莱娜娇柔地横卧于床铺之上,将那柔软的薄被拉高,恰好掩住鼻梁之下的整张面庞,仅留出那双惹人怜惜的碧瞳。她动人的眼眸,似要吞没一切抵抗的海洋,就此注视着周琴,难舍难离。
如此模样,令周琴又开始没出息地心软了起来。
“我就想出门散散心。”
她的眉眼似静置的蛛网,只需散漫地随性搁置、轻轻安放,便能让这位对自己无限宠溺的爱人自愿步入其中。
“你陪我,好不好嘛~”
莎莱娜在丛茜茜的床铺上眨动着能言善道的蔚蓝眼眸,声音愈发甜美软糯。她微颤的睫毛亦似暮春的花苞,承着初雨的朱露,摇摇欲坠。
丛茜茜眼看着姑奶奶在自己床上搔首弄姿,却只为一次周末的shopping机会,不禁扶额摇头,感叹她是越来越没节操了。
与此同时,周琴更是被越发迷人的小娇妻诱惑得连书都看不下去,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去,我们这就去。我去开车还不行嘛......”
在丛淑敏那缺德的笑声中,周琴收起手边的精装书,不情不愿地接过对方递来的车钥匙,往楼下走去。
可接下来,莎莱娜可就有点后悔了。
左右颠倒的交通规则本就令周琴不太适应。更别提这摸鱼怪自从大一考到驾照后,压根就没摸过几次方向盘。他那生疏而紧张的驾驶技术,虽不至于险象环生,却也称不上四平八稳。
在一段颤颤巍巍、堪比灾难的驾驶过程过后,周琴终于将汽车与两位少女平安带到目的地,并令莎莱娜默默地考虑起未来的婚后生活到底该怎么办......
反正我有钱......要不请个司机?
“周琴,我以后要是再坐你开的车。我是狗!”
刚把车停好,丛茜茜便在后座抱怨不停,对跟着小夫妻出门显得无比后悔。她一溜烟便冲出车外,似乎是被周琴的车技给吓出了些许心理阴影。
周琴心虚地松开了安全带,扭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莎莱娜,“她至于这样吗?”
莎莱娜用难以言表的眼神注视着他,希望尽可能保护新婚老公的自尊心,“老公,你想听实话吗?”
“嗯......听假话吧。”
“哦......那当然不至于啊,老公。你开车技术可真棒,我爱死你了!”
面对此等嘲讽,周琴像是习惯了似的,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谢谢哦。”
莎莱娜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让他赶紧下车陪自己逛街,别磨蹭,“夫妻一场,不客气。”
周日的街道,本应沉浸于静谧之中。但常规店铺的歇息,永远无法阻碍大众对欢乐的追求。仿佛呼吸一般自然,隐匿于街巷肌理之间的周日市集,顺势而生。
“老公,你觉得这个花盆怎么样?”
在一个专门售卖手工艺品的摊位前,莎莱娜正优雅地下蹲,用心观察起眼前的商品。
尽管在国内住了快一年,可始终秉持着礼仪底线的莎莱娜,直到现在都没彻底掌握亚洲蹲这一独特技巧。丢人的她,时至今日依然只能并拢双腿,身体摇摇晃晃地前倾,坚持在铺展于地面的防水布跟前。
她伸手指向一个由粗陶打造、带有樱草浮雕的花盆,抬头询问起周琴的意见。
“还行,”闻言,周琴也跟着蹲在她的身边,却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就是吧,你买来干嘛?”
“当然是用来种妈妈留给我的那株薄荷苗!”
莎莱娜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现在用的花盆和泥,全都是找利兹借来的。我总不能直接把人家老奶奶的东西给顺回国吧!”
说罢,她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花盆之上,眼中闪烁着喜爱之情。
“这位客人可真有眼光啊。这可是我朋友最近亲手制作的花盆,按她的说法,这还是她前三喜欢的作品呢”*
也许是留意到莎莱娜与周琴讨论的声音,正好招呼完其他客人的女店主转过身,在两人面前微微弯腰,让三人的视线齐平在同一高度上。
“你好......”*莎莱娜本想询问花盆的价格,再来上一场她所热爱的讨价还价。
可在抬头的瞬间,她竟在恍惚间看见了那不时出现在梦中,似是一场遗憾的模样。
眼前的女人约莫三十岁,有着一头仿佛正在燃烧的红棕色短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小麦色的皮肤,宛如阳光亲吻后的痕迹,让肌肤显露出些许的野性。零星雀斑点缀在她的脸颊之上,却丝毫不会显得丑陋,反倒带来一种淳朴的健康活力。
莎莱娜呆呆地望着女店主,足足愣神了好几秒。在找回双瞳的专注后,她隐藏起脸庞上那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连忙改口问道:“那我的眼光可真好啊......”*
莎莱娜稍稍仰头,颤抖的语气中包含着期待与感激,“请问,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对方显得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说出了自己的姓名,“我是艾丽莎。”*
冥冥中,她似乎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找到莫名的亲切感,顺势便说出了自己的姓氏。
“艾丽莎.里埃特纳。”*
“Elisa Rieterna?”
重复着对方姓氏的发音,莎莱娜下意识回忆起多年前去往意呆利跑商时,抽空掌握的一些入门级意呆利语,并准确地复述起对方的全名。
“你是意呆利人吗?”*
艾丽莎的脚尖以错落的节拍踏着地面。她先是点头,却又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嗯......我爸爸确实是意呆利人没错啦。不过,我妈妈可是尔尔兰人。可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我是在敦敦长大的。”*
莎莱娜入神地凝视着那张与记忆中无比相似的脸庞,嘴上却问着毫不相干的问题,似乎仅仅是为了多看对方几眼。
“你的姓氏,好像很特别。”*
艾丽莎用手指轻轻挠着脸颊的雀斑,稍显尴尬地解释着这个来自父亲年轻时冲动而起的姓氏,“eterno,好像是永恒的意思。”*
“我爸爸年轻气盛的时候,自顾自就取了这个姓氏。据他的说法,他觉得很神秘,很酷。”*
“ri,我记得是再次的意思吧?”*
艾丽莎稍显惊喜地望向面前这位亭亭玉立的金发少女,颇有遇到知音的感觉,“对,你居然还懂意呆利语啊?”*
再度出现的永恒,这个概念似乎自诞生之初便带有语病。
可对跨越了两个时代的少女而言,百年不过须臾片刻,衔尾蛇般无尽往复的轮回,亦只是琥珀色光芒轻轻闪烁后的一个笑话。
但在宝石碎裂、自己与那种能力告别的如今,无比残酷的时间,当真给予着她最为美好的赐福。
超脱生死与百年的岁月流逝。命运,终会令我们重逢。
“说起来,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我唯独没有和你好好道别。直到现在,我都觉得特别遗憾。”
在一阵几近无声的呢喃过后,莎莱娜缓缓起身,将旧时代的礼仪再次铭刻于身心,向面前之人献上她力所能及的礼节。
她的眼角循环着水晶般的点点泪光,腰身紧随双膝微微下沉,动作优雅而端庄地提起裙摆,行着标准的屈膝礼。
“你好,我叫莎莱娜,莎莱娜.艾维斯。很高兴再次认识你。”*
“波莉......不好意思,艾丽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