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夏至,北地依旧寒冷,只有寒风能在雪地里欢喜的打滚儿,再到林子里捡几片树叶。
林间有什么穿梭急行,看不见形,只有风声呼啸,和落在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到了山前,马蹄也消失了踪迹,只剩下一地泥泞败雪和残破枯叶。
“真是怪了,听到了马声,怎么不见马?”一个北夷小兵小声嘀咕着。
“许是野马进了林,失了方向,撤了回去,赶在大雪掩埋脚印前,顺着脚印追上去,说不定还能捉到几匹战马。”
北夷小队离开,山上有三匹高马在纷飞的大雪中现身。
不稍片刻,北夷人前往的方向一片嘶鸣和哀嚎。
再过一刻,有血迹在洁白的雪地里铺开。
“该死的东邬人,奸诈狡猾!”死里逃生的几人搀扶着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回去北地城。
他们身后是一处大坑,坑底的尖锐竹竿上,串了不少人和马。有新鲜的,也有冰冻的,是反复利用的陷阱。
“阐小子,兵不血刃,还得是你啊……”容百川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们到了这片林子,听得有马蹄声,知晓是北夷人的巡查兵,容百川打算直接上去干掉他们。
阐倍有个主意。
他把他们的马蹄印移了位,落在死路上。
容百川突然有个惫懒的想法。
他好奇地问:“你动手杀了凡人,会被天道责罚吗?”
容屿白看向父亲,感觉他在想什么异想天开的东西。
阐倍默了默,说道:“我在三界之外,不受天道束缚。但若做错了什么,天后知晓了会很难应付。”
叶和那人,表面矜贵高冷,实则是个话痨。冥府初开时,他每天都要垂着脑袋挨训。
他是在异世“诡异”的混沌中生成,无人可缚。之所以被天宫管束,只因那几位是他的朋友。受他们桎梏,他心甘情愿。
容百川摸着下巴,眼中闪着狡黠,“既然这样的话,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可。”话未说完,阐倍果断拒绝,“凡人命运已定,我若干预太多,冥界会大乱。”
冥界除了冥府这一方,也有原住民圈地为政,鬼王统领。只是他们更强一些,鬼王因畏惧而臣服冥府。
若是因为外界干预,打破冥界的平衡,便会生出一场祸乱。
“哦,对。”容百川了然,“不能给你的心上人添乱。”
“不是那样……”阐倍微微红了脸。
渡娘是他心底的柔软,但他的考虑是三界平衡,不是儿女情长。
“我是过来人,我都懂。”
容百川鬼迷日眼地冲他挤挤眼,勒马转身,从山上绕道城中。
天色阴沉,城门紧闭,上空黑气缭绕,城中安详孤寂。
往日喧哗北地里最繁华炫目,缤纷多彩的城池,失了全部颜色,只剩院中红梅,墙上血痂,和角落无助的双眼。
“贵人,给点儿吃的吧……”面前有锦靴出现,小乞丐忙不迭抓住来人裙角。
穿锦靴的夫人未说话,后方嬷嬷泼辣地骂道:“你这臭要饭的,弄脏了夫人的裙子,你赔得起吗!”
接着一双大脚狠狠踩上小乞丐双手,重重碾压,冻红的皮肉旋转裂开,露出森森白骨。
小乞丐痛的哑了声,通红的双眼只剩下永无止境的绝望。
北夷人来之前,城中乞丐还能在富人手中讨得一丝生机。
北夷人来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愿在乱世中苟活一日是一日。
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只有城中破屋,和枯骨埋雪,或其他……
想再见一眼春,再观一次绚烂的芬芳。
小乞丐在痛和寒中闭了眼,他想,这苦难的短短一生,前世的孽,应该还完了吧。
下辈子,他也能成为那光鲜亮丽中的一员吗?
弥留之际,隐约听得声声惨叫,接着,他跌入温泉里,时隔半年的温暖,他再次感受到了。
“是春天到了吗?”他微弱的呓语,无人听得见。
寒冷的北地没有春,他们只是将温暖当做春。
“春天马上到了。”
“你的罪孽已消,往后只剩春意暖阳。”
一句希望砸进心口的静湖,泛起圈圈涟漪,久久不息。好像有人回应了他,但他太疲惫了,睁不开眼。
“小豆子,小豆子……”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鼻尖缭绕久违的肉香。
他缓缓睁开灼痛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阿姐担忧的眼和喜悦的脸。
“阿姐。”他嗓音沙哑,轻轻唤道。
“你也死了吗?”这么温暖,还有肉香,应当是天上了。
“没有,阿姐没死,你也没死。”小姑娘泪眼婆娑。
他们不过也才五六岁,小小的身体,扶起小小的豆子。
温暖的月光照进窗棂,他们坐在了“春日”里。
山中一间孤寂的庙宇,藏着城中无数孩子。
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只梦见了温泉,浑身暖洋洋的,醒来便是满室温暖,和一屋香甜。
十几岁的大孩子见屋中有柴火和肉,便争抢起来,可是在此过程中,他们身上好似有针在扎。
停下来,痛感便消失了。
于是他们慢慢试探,不独占,不破坏,不狼吞虎咽,把瓜果糕点分给众人,便一切相安无事。
孩子们抬头望,五座神像正垂下悲悯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不知神像是谁,只是城中富人时常祭拜,北地战起后,这处便没人来了。
“是神仙救了我们吗?”
小姑娘捧着甜糯的糕点,眼中是未被这世界玷污的纯净,此刻染上了信仰。
先前被针扎的孩子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种怪异的感觉,只有神明能做到。
他们拜谢了神像后,开始各分其职,打扫房屋,铺好草床,做好汤粥,照顾大家。
这里一应俱全,他们能挨到“春天”到来。
他们的神明会保护他们。
……
“噗……”一抹血雾在灰白的世界铺开,再星星点点坠落,给这城中添上一抹色彩。
“阿白,这里怨气冲天,切莫再动用灵力了。”阐倍施法,为他隔绝想乘虚而入的魔气。
容百川忙从荷包里拿了玉镯给他戴上,灵气虽少,总归是能补一点是一点。
“他怎么会吐血,这一路上阿白没用过灵力啊。”他担忧地问。
阐倍将容屿白罩在神庙的保护结界换下后,才回答容百川的问题,
“强行改人命运本就会损坏自身气运,他一下又护了那么些人。”
容屿白与他不同,他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不受任何束缚。
而容朝夕本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和拯救者,她的气运撼天动地。
身为凡人的容屿白,刚刚修行,就为多人改命,又未做任何隐藏,自然会遭到反噬。
阐倍也没想到,作为容朝夕的哥哥,已经被改过命的人,竟还被命运牵绊的这么紧。
他抬头望了望天,要是被朝夕知道,祂可就惨了。
“容将军放心,那批孩子我护下了。阿白调息片刻就好。”
三人在街角停了会儿,等容屿白恢复血气,继续前往镇守此地的北夷将军住处。
—谢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