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光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一半,昏昏沉沉的。
越往深处走,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就越强烈。
苏沐雪不是武者,但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比雷达还准。
她下意识地往叶天身边缩了缩,名贵的丝绸裙摆被带刺的灌木刮了好几下,她也顾不上心疼。
“喂。”
苏沐雪实在受不了这死寂,忍不住开口,“我们还要走多久?这路……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
地上全是厚厚的腐叶,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像踩在发霉的棉花上。再加上她今天穿的是一双细高跟,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叶天走在前面,手里折了根树枝,一边在那儿胡乱抽打着两边的杂草,一边头也不回地哼哼:“苏总,这可是你自家的后山,怎么听口气比我还像外人?平时没带小情郎来这儿钻过小树林?”
“你胡说什么!”
苏沐雪气结,脚下一滑,那根恨天高的鞋跟终于不堪重负,“咔哒”一声,直接陷进了一个泥坑里。
身体失去平衡,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
叶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像是早就预判了她的动作。他这会儿离得极近,身上那股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包围了苏沐雪。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叶天脸上挂着那副欠揍的表情,另一只手顺势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投怀送抱也没用,这荒郊野岭的,我可是正经人,不提供特殊服务。”
苏沐雪脸颊滚烫,想推开他,却发现脚踝钻心地疼。
“脚……好像扭了。”她咬着嘴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叶天低头扫了一眼。
那只陷在泥里的高跟鞋倔强地立着,而苏沐雪白皙的脚踝已经红了一片,隐隐有肿起来的趋势。
“麻烦。”
叶天嘴里嘟囔着,动作却没停。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抓起苏沐雪的脚。
“你干嘛……脏……”
“别乱动。”
叶天手指在那红肿处轻轻按了两下,力道不大,却让苏沐雪疼得直吸气。
“骨头没事,就是筋别着了。”
他站起身,背对着苏沐雪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苏沐雪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只会气她的无赖吗?
“发什么愣?想让我把你扔这儿喂狼?”叶天回头,眉头挑得老高,“这里头据说有不少野猪,你要是想给它们当压寨夫人,我倒是不介意成全你。”
苏沐雪咬咬牙,心一横,趴了上去。
叶天的背很宽,肌肉硬邦邦的,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热度。他托着苏沐雪的大腿,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那一百斤的体重在他身上仿佛不存在。
“抓紧了,驾!”
叶天嘴里吆喝一声,脚下生风,速度竟然比刚才还快了几分。
苏沐雪趴在他背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原本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下来。她看着叶天的侧脸,线条刚硬,下巴上冒出的一点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粗犷。
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叶天。”
“干嘛?要想夸我帅就大点声,我听得见。”
“……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报警?”
“报警?”叶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那是叶家的狗,被打了只会夹着尾巴回去找主人哭诉,哪有脸找警察叔叔。再说了,这里是私人领地,擅闯民宅被打死都活该,我只是帮他们松松骨,算是积德行善了。”
苏沐雪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所谓的未婚夫,对这个所谓的家族,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
两人穿过一片密林,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而是一片乱石堆。
乱石堆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旧的凉亭。亭子的柱漆都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木头,显得摇摇欲坠。但奇怪的是,亭子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内,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泥土,和周围茂密的植被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分界线。
“到了。”
叶天停下脚步,把苏沐雪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
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座凉亭。
如果普通人看,这就是个快塌了的破亭子。
但在叶天眼里,这根本不是什么凉亭,而是一个巨大的“阵眼”。
周围那些看似随意摆放的乱石,实际上是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排列的。不懂行的人走进去,绕上一天一夜也摸不到亭子的边,搞不好还会把自己困死在里面。
那个灰衣老头给的“卒”和“马”,不仅仅是提示,更是路引。
马走日,象走田,卒子过河不回头。
这是象棋的规则,也是破解这乱石阵的步法。
“就在这儿等着,别乱跑。”叶天嘱咐了一句,抬脚就往乱石堆里走。
“你去干嘛?”苏沐雪急了,“那亭子看着都要塌了,危险!”
“富贵险中求嘛。”
叶天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脚下的步子变得极其怪异。
忽左忽右,有时候往前走三步,又要往后退两步,甚至有时候还要斜着跳一下。
苏沐雪看得一头雾水。
这家伙在跳大神吗?
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叶天那古怪的步伐,他竟然真的毫发无损地穿过了那些乱石,站在了凉亭前。
刚才看着还摇摇欲坠的亭子,在他踏上台阶的一瞬间,仿佛震动了一下。
亭子中央,有一张石桌。
桌面上刻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但棋盘上摆着的,却不是黑白子,而是几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质象棋棋子。
红帅,黑将。
除此之外,整个棋盘空空荡荡,只有楚河汉界两边,各摆着一枚棋子。
红方是一枚“马”,别着马脚。
黑方是一枚“卒”,顶在河岸边,进退不得。
死局。
叶天看着这盘棋,嘴角扯了扯。
“老东西,考我呢?”
他从兜里摸出那枚灰衣老者给的“卒”,在手里抛了抛。
如果按照正常逻辑,卒子过河,就是冲锋陷阵。
但这盘棋里,黑卒被红马别着,一旦过河,立马就会被踩死。
这是个陷阱。
叶天的手指摩挲着棋子冰凉的表面,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可能。
那个老头既然给了他“马”和“卒”,意思很明显。
要么做马前卒,被人操控,最后当炮灰。
要么……
叶天眼神骤然变冷。
他猛地抬手,并没有把棋子落在棋盘上,而是狠狠地——
砸向了那枚红色的“马”!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枚石质的红马,竟然被这一枚小小的棋子砸得粉碎!
棋局破了。
不是靠下棋,而是靠掀桌子。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这盘棋没法下,那就把定规矩的人,或者那个碍事的棋子,直接干掉。
随着红马碎裂,石桌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
“咔咔咔……”
桌面缓缓下沉,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黑乎乎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叶天伸手把铁牌拿了起来。
入手的瞬间,一股透骨的寒意顺着指尖钻进身体。
这是……玄铁?
而且,这狼头标志……
叶天瞳孔缩了一下。他记得小时候在孤儿院,院长那个从来不离身的破箱子上,似乎也有这么一个类似的图案。
难道说,当年的事情,跟叶家也有关系?
“嗖——”
就在他思考的瞬间,破空声骤起!
这种声音极其细微,但在叶天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
是弩箭!
而且是经过改装的高强度军用弩!
方向是……苏沐雪!
该死!
叶天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整个人像一头猎豹般弹射而出。
“小心!”
苏沐雪正坐在石头上揉着脚踝,根本没意识到危险降临。她只听到叶天一声暴喝,紧接着眼前一花,一个黑影猛地扑了过来,把她重重地压在身下。
“噗!”
那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苏沐雪只觉得脸上一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了她的脸颊上。
血。
红色的血。
“叶天!”
苏沐雪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惊恐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叶天的肩膀处,赫然插着一支只有手指长短的黑色弩箭,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闭嘴。”
叶天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别动,还没完。”
他没有拔箭,反而借着苏沐雪身体的遮挡,迅速从腰间摸出了之前缴获的那把黑色匕首。
对方在三点钟方向,距离大概八十米,树冠层。
一击不中,对方肯定在重新装填。
三秒。
只有三秒钟的时间。
叶天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手腕猛地一甩。
黑色的匕首化作一道残影,呼啸着飞向那片茂密的树冠。
“呃!”
树丛中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坠落撞击树枝的声音。
“砰。”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叶天保持着压制苏沐雪的姿势,足足过了一分钟,确定周围再也没有其他呼吸声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翻身坐在一旁。
“疼死老子了。”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肩膀,骂了一句脏话。
苏沐雪早已吓傻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叶天的伤口,却又不敢,“你……你流血了……”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这一刻,什么高冷,什么总裁,统统不见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看着一个为了救自己而受伤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悸动。
“哭什么,又没死。”
叶天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这支弩箭虽然看着吓人,但他刚才在扑救的时候特意调整了角度,避开了要害,只是卡在肌肉里,看着惨烈,其实也就是皮外伤。
这对于从小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后来又经历过那种地狱般训练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戏,还得演下去。
要是让苏沐雪知道他能徒手接子弹,那以后还怎么愉快的软饭硬吃?
“别哭了,再哭妆花了就成熊猫了。”
叶天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粗鲁地抹了一把苏沐雪脸上的眼泪,“扶我起来,咱们得赶紧走,这地方不干净。”
苏沐雪吸了吸鼻子,胡乱擦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叶天。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少废话,真想报恩,回头给我涨点零花钱。”叶天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疼得直抽气,“哎哟轻点,这可是为了救你,算是工伤吧?”
苏沐雪被他气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明明受了伤,嘴还是这么欠。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谁也没有注意到,叶天藏在袖子里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铁牌。
此时,铁牌上的狼头图案,正隐隐发烫。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那个灰衣老者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刚才弩手坠落的地方。
地上的尸体喉咙处,赫然插着那把黑色的匕首,直透颈椎,一击毙命。
老者蹲下身,拔出匕首,看着上面沾染的血迹,面具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准的手法,好狠的心性。”
“二爷,看来咱们这位小少爷,在外面这二十年,学的可不仅仅是琴棋书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