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和若淳听到门房老刘的话，也没敢耽搁，立即去了会客厅。
贝勒府的会客厅分成两部分，前面是敞开的，后头则是一个四面不漏风的暖屋。
此时胤禛独自在屋里，乌雅氏的人在前厅里呲牙咧嘴地上药。
“四哥，刚才外头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动手了？”
“而且你为什么跟乌雅氏的人前后脚过来，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胤禩快步走进来，身边跟着若淳，两人表情都还有点空白，没缓过神来。
屋里的胤禛正在给手背涂金疮药，手指关节处有擦伤，还有点红肿，估计是动拳头时发了狠，真真下力气揍人的。
他抬头看了看老八和八福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没什么，就是知道了些事情，所以想来一趟跟你嘱咐一二。”
“没想到外头那几个，居然也是知道之后就立刻来找你，这就撞上了。”
这话……弦外之音都快弹进脑子里了。
胤禩也不是个傻的，当即回头，对跟在身后的门房老刘和罗方道：
“你们俩先出去，叫外头的丫鬟们都别进来，去稳住前厅乌雅氏的人，我跟四哥聊完等会儿就去见。”
罗方有点愣，还想说些什么，好在老刘是个老成角色，拉着他就赶紧出去了。
他们离开后房门也关上了，屋里安静了许多。
胤禩走到胤禛身边坐下，先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见无大碍，才说：
“四哥，如今左右无人，你想说什么可以告诉我了。”
“我与乌雅氏素无来往，他们突然找上门，恐怕有别的事情……”
“更何况你这样的人都动了手，想必事情不小吧？”
上完金疮药、正准备缠纱布的胤禛动作顿了顿。
半晌，他叹息一声，道：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害了你。”
胤禩和若淳都是一愣。
若淳没忍住，追问道：
“四……四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些事，胤禛瞬间没了继续包扎伤口的心思。
他将缠了一半的纱布解开，随手扔在桌案上，冷声说：
“前几日我来找你的事情已经被汗阿玛知道了。”
“我在户部当差时，虽然没太多实权，但也发现了许多账目上的问题，这都没什么，报给汗阿玛之后他还挺高兴的，夸我能干，所以我以为他也不满意那些尸位素餐之辈。”
“也正因此，我才想找你帮忙在南巡时查查江南的事情，就算得罪了别人那也是咱们哥俩一起得罪的，再退一万步说，得罪别人，让汗阿玛高兴，那也不亏。”
“可我没想到，汗阿玛之所以让我留京陪太子监国，就是存了不想让我查江南的意思。”
“他根本就不打算整治江南吏治！”
若淳和胤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以及震惊。
既然未来的事情已经全部交底，胤禩当然也知道了自己这位四哥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大清这么多皇帝里头，他算是对吏治和贪腐查办最严的。
如今，虽然胤禛还没动夺嫡的心思，仍老老实实地在太子门下做事，但这方面的行事风格已经初露端倪了。
可说了这么好些话……
康熙不让查江南，跟乌雅氏上门，以及胤禛亲自动手打人，又有什么相干的？
逻辑在哪里啊！
胤禛看着这对年轻小夫妻的表情，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也没兜圈子，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也愈发冷硬。
“今日乌雅氏的人上门，是受了我额娘的嘱托。”
“她应该是同时给我和我外家送的信，所以才会在你门口撞见。”
“我这里收到的意思大约是，汗阿玛觉得严查江南不是时候，不想让我以身涉险，于是干脆不让我伴驾南巡，免得我愣头愣脑地被这浑水淹死。又知道我来找你帮忙的事儿，就预备布局，让你这位有一半汉人血脉的皇子出手，想来会好些。”
“顺便，汗阿玛还叫我额娘跟乌雅氏通通气，让我外家来帮你，我额娘本来也不想做这坏人，但是又担心要是不做会在汗阿玛心里留疙瘩，就只能两边通风。”
“老八，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今儿为什么火气这么大了。”
“虽然我没有想过害你，可这事确实因我而起，我对你不住。”
胤禩默然无语，只能点头。
他对自己这个哥哥的看法犹如过山车般起起落落。
原本是无感的，听若淳说他登基后对自己的铁血手腕后又厌恶起来，可后来老四这家伙在若淳那里被评价为大清皇帝之首，如今又这么想整顿吏治，对自己也是诚恳得很，饶是胤禩再想恨他，一时间也恨不起来了。
心情复杂。
同样都是皇家出身，胤禛和胤禩这两人的母亲天差地别，但说到底，他们俩都不是什么高高兴兴长大的孩子。
胤禛从小被抱去了佟贵妃宫里，那一位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是康熙的亲表妹，日日都能跟皇上叫板还不受罚的。虽然胤禩比他小几岁，却也隐约听说过佟贵妃的事迹，心知他小时候过得恐怕不太如意。
他跟亲生额娘德妃并不是很亲近，或者确切点说，他跟任何人都不亲近，小时候只爱读书学习，长大一点后就是出了名的喜欢猫儿狗儿，同样也不在外头沾花惹草。
硬要说起来，恐怕其他所有阿哥都觉得老四老八这两人是另类。
也正是因此，胤禛才想着来找这个弟弟合作，要是做出点成绩了恐怕还能往上升成郡王也说不准。
可如今，汗阿玛摆明了要拿他胤禩做棋子做靶子，这偏偏还是胤禛惹的无心之祸，向来以哥哥身份教育弟弟们的胤禛哪里受得了？
胤禩猜也猜得到，乌雅氏的人不可能对自己家的阿哥出言不逊，挨的这顿胖揍，只能说是被迁怒了。
半晌。
他笑着拿起桌上纱布，抓着胤禛的手亲自包扎了起来：
“四哥，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咱们什么时候说要查江南的贪官污吏了呢？你只不过是还没去过江南，家里福晋也好奇，所以抱给我一只小哈巴狗儿，让我帮你带些东西回来而已。”
“至于贪官污吏嘛，啧，我想想啊。”
“南巡路上，我跟福晋下船去走走看看，顺道遇见了些不长眼的，然后回来送礼物给你的时候提了一嘴，你顺藤摸瓜查出线索，秘密呈给了汗阿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至于到时候要如何处置，以什么名义处置，那就是汗阿玛该考虑的了。”
“咱们当儿子当臣子的不做决定，一切听汗阿玛安排，是不是？”
胤禛目瞪口呆。
他小时候跟着佟贵妃长大，自幼被灌输的观念，用佟贵妃的原话说就是——
你是大清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最高贵的爷们，遇到什么看不过眼的事儿直接动手就是，不要担心惹了谁，谁来都有贵妃娘娘、你亲额娘还有皇上担着，只要行得正坐得直，谁都不怕！
如今，二十一岁的胤禛显然还没有参悟一些东西。
例如胤禩从小就明白，这个锅自己背不起，就甩给个高的顶着。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我觉得行。”
一直在旁边啪嗒啪嗒嗑瓜子的若淳忽然开口：
“要是碰到那种实在过分的呢，光杆贝勒也是贝勒，我们八爷这种莽夫，一怒之下杀两个贪官恶霸之流又有什么不妥？”
“汗阿玛应该也不会对自己年轻气盛的儿子发啥火吧。”
“再说了，一个不懂隐忍的莽夫，还能沉住气筹谋着让四哥你放长线钓大鱼？”
这一回，轮到胤禛和胤禩哥俩一起愣住了。
胤禛默默地瞥了八弟一眼，眼神里意思很明显——
小老弟，你家福晋平时装得挺好，没想到居然还能神来一笔啊？
扮猪吃虎耍得这么熟，你玩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