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泛凉，在等待的过程中，向书微的指尖也开始变冷。警局墙壁上的电视开始播放新闻报道。
“据悉，导致三名工人死亡的工厂已完全关闭，该工厂所属公司也完成了自然破产的流程……”
向书微眨了眨眼。新闻跳到下一则，是个访谈。
只是节目名刚跳出，向书微的手就抖了抖，杯中的水晃动，差点溢出来。
向书微连忙把水杯放下，低头垂眸，听到女主持人的开场词。
“今天很荣幸能请到裴先生来给我们分享一些创业经验。”
“嗯，是我的荣幸。”
向书微抬头。
她还是忍不住，就算在这则访谈刚播出的时候，她就看过——
不止一遍。
但此时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抬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他却还是温柔地降临在她的身上，让这泛凉的夜，不再那么寒冷。
只是温暖的同时，又把想念加重。
她坐在警察局，看她曾经的爱人意气风发——
还偏偏是个访谈节目。
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等他扬名立万之时，他的第一篇新闻采访稿一定要是她写的。
当然，这也不是裴祈淮的第一篇采访，第一篇是在一年前的另一档节目。
当然也不可能是向书微写的。
他忘了吧？
忘了她曾经说的话，忘了他们的过去，忘了她拿他的事迹，练习写新闻稿，还大放厥词，要包揽下他以后所有的新闻采访。
他应该已经放下了吧？
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喜欢她了吧？
向书微的眼眶发热，用力眨了眨眼，扭过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试图按捺下心中搅动的苦海。
她为什么难过，她有什么资格难过，明明先背弃诺言的人是她。
“给。”
向书微抬头，看见躺在女警官掌心的一包纸。她摇摇头，想说今天自己已经有一包了，但短暂的两秒考量，她又点点头，拿过那包纸，说了声谢谢。
“是不是跟男朋友闹矛盾了？要是还爱就不要吵架也不要分开了。
一辈子说长也不长，有的人错过了就没有了。”
向书微开始想说的“我没有男朋友”被女警官后面的话堵回肚子里，她默了半晌，低落开口道：
“但他应该不喜欢我了。”
“应该吗？不确定就去问一问吧。”
向书微抿抿唇。
“我不知道你男朋友对你感情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你会后悔，如果不试一试的话——
你脖子上的绳子上，绑的是男朋友送的戒指吧？”
向书微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锁骨处明明只看得到那条黑绳，缠着的戒指隐藏在衣领的下方。
女警官笑笑。
“我又不是没年轻过，不穿金不戴银，戴一条黑绳，那必然是，挂着更重要的东西。”
“叫他打电话来接你吧，借机和好。
别再难过了，眼睛都要哭肿了。”
向书微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缓缓道：
“他工作忙，而且这件事，我也不想跟他说，他平常压力也很大。”
明明是隔着屏幕的采访，她却看出他的疲惫，明海城的航星大楼总是灯火通明，来往过那么多次，她又不是不知道。
“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找他的，我确实——
忘不了他。”
……
接下来的几天，向书微过得忙中有序。在律师的帮助下，她忙完向父的后事，在殡仪馆的时候向书微没有落泪，在墓园前，把白菊花放在墓碑前，律师离开后，向书微也没有落泪。
好像那个晚上在向父的病床前，甚至是在出租车上，在警察局里，她都已经把眼泪流完了。
现在的她，只想处理完所有事情，离开京禾市。她没有那么期待明天，却不想再留在悲伤的昨天里。
大部分的事情，向父原先聘请的律师都帮向书微很好地解决了，只是难免会遇到找茬的，说非要跟向书微面谈。
向书微并不想让律师为难，听了以后，就打车去了约定地点。
那是一家附庸风雅的中式餐厅，位置之间用盆栽屏风等等遮挡，在氛围感上花尽心思，却不像是一个正经谈生意的好地方。
向书微在看见陈设的瞬间，脚步就顿了一瞬，暗想，对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太明显。
但所幸，他们的位置靠窗，窗的那边正对着街道，没有遮挡，多少给了向书微一点儿喘息的空间。
向书微坐下后，礼貌地寒暄完，就听对方侃侃而谈，说的净是一些专业术语，那些词语向书微稍微有点印象。
以前和裴祈淮在一起期末复习的时候，听他说过，也在他的书上看到过。
至于什么意思？
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戴眼镜认真复习的裴祈淮，正经得很帅气，也不枉她追了那么久。
但是把她推开，让她认真复习的裴祈淮还挺讨厌的。
搞得好像每天只有她想亲亲抱抱似的，明明他也有反应啊……非得让她像个女流氓，他才会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男有所反应……
向书微一边回想和裴祈淮的事，一边装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时嗯声点头。
但等到对方问她怎么看时，向书微挺直了腰，便道：
“我理解您的想法，我也会尽最大程度的配合您的需求。您也可以先听听我的想法，我们再折中选择出一个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说完这样的开场白，向书微便神色认真地背诵起律师告诉她的内容。
她是不懂，但也不是明摆着要被他欺负。糊弄谁还不会了。
糊弄得说些什么，他得不到想要的利益，甚至会发现跟她的沟通都是无效的，那他就会老老实实地回去跟她的律师谈。
不过，在这之前，向书微总不了还要再配合对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再演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戏。
“向小姐尝尝这道菜，这可是他们这里的招牌菜。”
“真不好意思，我不吃香菜。”
“那……再尝尝这块牛肉，比那些五星级餐厅煮的牛排，还要有劲道。”
向书微看了一眼被对方筷子夹住，放在自己碟子里的那块牛肉，歉意笑道：
“看着成色挺好，但我最近吃素，毕竟，最近家里不顺，想信信这个。”
男人闻言，也不好反驳，举起筷子要去夹土豆丝，筷子还没到，向书微便笑道：
“我最讨厌吃土豆了。”
男人的筷子一顿，默默收回后，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向书微仍是笑着，声音饱满歉意。
“我不是故意不给您面子，不然我进来的时候就会直接跟您说了，这一桌没我能吃的菜，我一直没说就是怕扫您兴。您不至于生我气吧？”
男人默了默，放下筷子，举起酒杯，示意向书微。向书微笑着跟他碰了碰杯，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口，男人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
“停车。”
驶过餐厅的一辆迈巴赫的后座，一个五官立体，眉眼结霜的男人，蓦地出声。
男人的腿上还放着电脑，屏幕上是黑字白底的合同文书，显然刚刚是处在办公中。
但此时此刻，他写满凉薄的瞳仁直直地盯向一个地方。
裴祈淮出声得突然，驾驶座上的张祎反应了两秒，才连忙踩下刹车，驶向路边停靠。
打开雨刮器后，张祎才回头问道：
“怎么了，老板？”
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模糊不了窗后女人的巧笑嫣然。
她不只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但现实中，她却是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前，并和他相谈甚欢。
向书微——
那个在三年前甩了他的初恋，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只是余光瞄到一点儿熟悉的轮廓，他的心就开始夸张地迎接。
还是一颗会为她加快跳动的心脏——
还是爱她。
在终于再次遇见的第1001天。
他确认无疑，他的爱意。
只是这份爱意，如果像以前那样唾手可得，依旧不会被她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