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里的水份太大。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椅面的边缘，指甲刮擦着冰冷的塑胶边缘，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额角渗出的汗水蜿蜒流过鬓角，消失在同样被冷汗打湿的浅灰色poLo衫领子里，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赵珊亲自坐镇在监控室，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张世杰喋喋不休、反复强调着相同的理由，强调他如何看不惯陈琪珙。
赵珊唇角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分，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
她很清楚，像张世杰这样的小角色，不可能有胆量和动机独自策划如此周密、恶性的举报行动。
他背后一定有人，而且这个人能给他提供信息，能给他承诺保护，甚至可能许以重利。
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王正阳轻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谈话室里带出的浑浊气息和浓浓的疲惫。
他反手将门推至仅留一线，隔绝了外面的寂静。
“赵书记……”王正阳走到赵珊身边，压低嗓子汇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倦怠和对僵局的焦虑，“还是那套说辞，翻来覆去唱独角戏，心理素质看着还真不赖。”
他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拇指用力按揉着干涩酸痛的眼眶，“嘴硬的就像撬不开的河蚌。”
赵珊冷冷一笑：“不是他心理素质好，是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外面的人会保他。”
她看了看手表，“魏书记只给了三天时间，我们耗不起。”
“改变策略，不要再纠缠举报信本身了。”
“要扎，就扎他无法自圆其说的死穴！”
赵珊的声音继续在寂静的监控室里切分着思路，每一条都指向对方最脆弱的核心，“第一，他和他老婆名下的银行流水，三个月内所有进出项，必须一厘一毫给我刮出来！”
“尤其是他老婆！她那辆崭新的雅阁才开回来几天？购车款来历不明就是突破口。”
“第二，他儿子半年前初中毕业，走的哪门子程序突然就出国去了加拿大？”
“学费、生活费可不是风吹来的，从哪儿漏出来的？”
“第三，”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神越发锐利，“查他手机通讯记录！”
“调出来，尤其是举报信发出之前的几天！”
“重点筛查频繁的、长时间的通话对象——他不是说没人指使吗？”
“那就看看他这几天到底跟谁在‘汇报工作’、‘反映情况’！”
老王眼睛一亮：“明白了！从他最薄弱、最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入手！”
“是！赵书记！”王正阳的声音透着豁然开朗的振奋，“我这就去安排！让他老婆那辆车和他儿子的加拿大护照自己‘说话’！”
新的调查方向立即展开。
指令发出，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瞬间搅动了整个办案点。
谈话室外，寂静被打破。
走廊里低而急促的脚步声来回穿梭，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手机接听和挂断的短促提示音，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快速交流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紧张的、高效率的韵律。
“一组，立刻联系张世杰的爱人刘燕工作单位教育局纪委！”
“让她本人把新车购买合同、付款凭证复印件传过来！一个小时内必须到位！”
“明白！对方已经联系上了！”
“二组！向市局外事科发协查函！确认张世杰之子张浩洋申请赴加拿大学生签证的正式资金来源证明文件！要求所有原件扫描！立刻！”
“是！马上处理！”
“三组！通讯记录调出来没有？筛选重点，按照指示时间段，列出频繁联络前五名名单！背景信息同步附上！”
“技术保障到位！名单已经初步拉出，正在交叉对比社会关系！”
办案点如同被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各个部件飞速运转着。
打印机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吞吐着纸张，“吐、吐”的规律声响持续不断，一张张纸从它口中流淌而出，带着墨水和机器温热的味道，被等候的人员迅速取走、分拣、装订。
空气里多了一股打印机碳粉的微涩气息，混杂着翻腾的焦虑和隐隐的亢奋。
时间就在这份被压缩、被驱动的高效率中分秒滑过。
窗外的夜幕漆黑如墨，不见丝毫将要褪色的迹象。
当电子钟清晰地显示“02:18”时，王正阳再次推开了监控室的门。
这一次，他步伐急促，手里紧紧捏着一份刚刚装订好、摸上去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初报材料。
他眼里的血丝依旧，但先前那种被疲惫压垮的浑浊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鹰锁定了猎物踪迹的冷峻光芒，那光芒几乎要穿透材料的纸张。
“赵书记，”他递过材料，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有些许沙哑，“东西出来了。”
“几个问题点……很关键。”
赵珊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王正阳那张疲惫而又骤然锐利起来的脸，她什么也没说，利落地接过报告，指尖立刻感受到了那份机器工作后留下的温热。
她直接翻到最关键的数据统计页，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那些刚刚打印出来的数据和备注文字。
报告摘要部分用加粗的黑体字清晰列出：
张世杰配偶刘燕：名下银行卡（尾号 7856，交通银行）于本月12日收到一笔人民币200,000.00元整的转账。
汇款方：兴邦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本县注册）。
备注：无。
下一行：
张世杰本人通讯记录（近三个月）：
号码 158****7867：高频联系。其中，三天内（10日至12日），双方进行过四次通话，通话时长分别为8分17秒、12分43秒、6分21秒、15分32秒。共计 43分03秒。
号码关联机主：齐云，系蒋珂文同志专职司机。
备注：该号码仅与张世杰保持联络，无其他同期异常高频通讯对象。
报告下方附了一页简要的背景材料。
兴邦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近三年来承接本县超过五个旧城改造项目的土方、管网等分包工程。其法定代表人谢友德，与蒋珂文的亲信圈子关系密切。
这些信息是纪委档案里的背景存照，此刻在证据旁边，显得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