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中午，夏进芳一家到了娘家。
一辆四轮红头有方向盘的拖拉机停在娘家门口明晃晃惹眼，夏进芳家今年夏天新买的，一辆五千块。
她家在黄泛区河沿边，有稻田有苹果园有养鸭场，这几年红红火火，今年买了这辆四轮农运车，明年买一辆东风小卡。
夏进芳没看到小妹，问爸妈莹莹哪儿去了？
夏天成气哼哼，她还能去哪儿？一放寒假就跑江家去了，她要给江家两个孩子当妈，不知道回不回来了。
夏进芳一肚子不满。
莹莹怎么回事，跑江家去这么长时间是几个意思？
那是江家的孩子，又不是咱夏家孩子，莹莹干么这样上心。
夏进芳的不满给爸妈发泄了一通。
张兰没忍住，说出另一个意思。
“芳芳，你还不知道呢，莹莹说他要带着小宝去工作，那怎么工作啊，愁死人了！”
夏进芳要跳起来。
“什么？她要带着江家孩子去工作，她搞什么啊，她不嫁人了？”
夏进芳今天回娘家，以为会跟莹妹乐乐呵呵相处，谈谈她以后的工作，以后能挣多少钱，没想到看到的听到的是这个结果。
莹妹读四年大学，是夏家走出去的金凤凰，周围亲朋们都以她为傲。
这姑娘脑子出啥问题了，跑七百户村江家给两个孩子当妈？
就因为她和娟妹是双胞胎，两个孩子看着她像妈妈，她就这样做啊？
大女儿骂骂叨叨，张兰赶紧劝住她：“算了吧芳芳，大过年的，你跟莹莹闹什么不愉快？我俩外孙也怪可怜的。”
“我跟她闹不愉快吗，你看她把你和我爸气成啥了，看我不收拾她一顿。”
“瞎说话，你怎么收拾她，看好你几个孩子，别让他们又跑出去跟邻居家娃娃打架。”
大女儿心里怎么想，当妈的压根不知道。
夏进芳心里气哼哼。
莹妹照顾江家两个孩子，要给他俩当妈，当大姨的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
出钱呢还是出粮。
凭什么出啊，他们江家没人了吗，那小子不是有大哥大嫂吗，江家人凭什么不管他们江家孩子？
夏天成说莹莹逃避跟李文泰订婚，知道家里鸡飞狗跳，今儿拿她试问，肯定不回来了。
夏进芳踢了一脚京京，恶狠狠骂：“你去火车站接你莹姐，她要不回来，你明天去江家接，她凭什么待在江家伺候那两个孩子，惯得她毛病，爸妈惯她，我可不惯。”
夏京京不明白大姐为什么这样凶，她又不是当妈的。
他压根不知道他三个姐姐之间这几年的纠结。
在弟弟妹妹跟前，夏进芳比当妈的还强势。
她就本着一个理，江家孩子江家照顾去，别再拉拽我们夏家姐妹。
看自家媳妇气呼呼，石宏泰更气：“你妹要给江家那两孩子当妈，怎么当我不管，反正咱家一分钱不出，我跟你把这话先说到前头。”
“我莹妹脑子有病，没麻烦给自己找麻烦。”
石宏泰斜了媳妇一眼：“她脑子有毛病她能上师大？”
男人的意思最好不要抱怨你莹妹，咱四个孩儿以后上初中考大学，也要靠她。
但要给江家孩子出生活费，石红泰一百个不乐意。
夏进芳更来气：“咱家娃还没靠她，江家孩子靠上她了？凭什么，娟妹没了，江家娃跟咱有啥关系。”
夏进芳真想说，跟江家断了亲戚关系得了，穷的要啥没啥，一口水都喝不上，那三天时间把人造孽死了。
十一月底，夏进芳去七百户村参加娟妹葬礼，捱了三天，身体不舒服心上不来劲儿，她对江家人的一肚子厌恶更加深重。
娟妹嫁给那种地方的人，都是老爹瞎应承事。
搞运动那些年，夏天成跟江志愿被发派到同一个煤矿背煤，一次意外事故中，江志愿挺身而出救了夏天成一命，两个人有了过命的交情。
夏天成说她有三个女儿，你有儿子的话，你儿子长大了就给你说一个媳妇。
江志愿一口答应，儿子以后娶夏天成的女儿当媳妇。
等大女儿长大，夏天成让她嫁给江山，夏进芳一百个不乐意。
等双胞胎二女儿三女儿长大，夏天成说你们谁考不上学谁就嫁去江家。
双胞胎姐妹俩以为老爸拿这事儿在开玩笑。
没想到这件事在他心里极其严肃认真，开了不知多少次家庭会议商讨这件事。
双胞胎姐妹俩意识到她们的小胳膊细腿拗不过老爸粗胳膊大腿。
高考后，夏娟娟主动站出来，说她没考上，只能嫁人，愿意嫁给江家。
老爹答应人家的事要反悔，要遭报应。
但夏娟娟有一个条件，她嫁去江家后，夏家举全家之力，供莹莹读高中考大学。
从高中到大学，这七年时间，夏进芳给莹妹给钱给粮，花费了不少心血。
夏娟娟嫁给江家，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窝在山村里基本上不出来。
只有夏莹莹自己知道，她欠娟姐一笔债，就是从读高中开始的。
这件事别说大姐小弟不知道，就是爸妈都不知道。
夏莹莹发誓埋头苦读，考出来报答二姐。
她在坟头哭诉，娟姐，上高中考大学的人本来是你，嫁给江家的人本来是我……
宁阳高中哪知道考上高中的其实是夏娟娟手底下考的分数，爸妈都分不出来的一对双胞胎，学校老师怎么可能分出来？
这事儿埋在双胞胎姐妹俩的心底。
当大姐的夏进芳哪能想到高中时她俩互换了成绩。
不管怎样，嫁给江家的妹妹没了，留下的两个孩子不能让莹莹接手吧？
就因为娟娟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李进芳要把莹妹拽过来骂清醒。
莹莹你别钻牛角尖死脑筋，疼外甥娃不是这种疼法，要毁了你读几年大学的前程。
初二晚上，天黑了还不见姐弟俩回家，大家以为他们住在了宁阳县城，明天一早赶回来。
要么，夏莹莹压根就不敢回来，怕挨大姐一顿收拾。
夏京京如果不去江家接莹姐，夏进芳决定连亲弟一起揍。
京京骑一辆自行车去江家，接回莹妹还是没问题。
李进芳刚要哄几个孩子睡觉，大门口一阵脚步，进来一个夏京京，身后跟着夏莹莹和江家妹夫。
他们还把两个孩子领来了。
夏进芳一下子没了好脸色。
“莹莹，你怎么回事啊，三天年还没过完呢，先人桌子上的祭奠还没撤掉，你让他俩进上房给爸妈拜年吗？”
夏进芳意识里，这俩孩子即便来姥姥家，也是过了正月十五换了孝再来。
夏京京心里虽然有些怕大姐，这会儿还是要替外甥们说话：“大姐，小梅小宝是咱亲外甥，干么那么较真？你还不要他们进屋了？”
夏莹莹站在前面，气势汹汹：“大姐，这个家你做主么？”
“莹莹你啥意思？”
“大姐，我们远夯夯走回来，又累又饿，大正月的你不招呼两孩子和我姐夫进屋吃东西，你堵着我不让我进门，你搞清楚，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我还没嫁，谁说了算？”
夏莹莹觉得自己没嫁人的身份这会儿高高在上。
夏进芳顾着要训莹妹一顿，没想到从妹妹嘴里说出这个理由来。
她没嫁出去，她是主，大姐你是客，你搞清楚你的身份。
你要搞那些乱七八糟讲究，那咱就按你的讲究来说话。
夏进芳想给爸妈出一口气，没想到被莹莹一句话噎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夏莹莹推开大姐，气呼呼。
“闪开！别挡着我家小梅小宝进上房屋给爸妈拜年，给你不拜年，你算什么大姨，死讲究多很。”
“莹莹，我是你亲姐，你太过分了！”
上房屋出来一个夏天成，站在门台上凶大女儿：“芳芳，就不能等初三过了你们再吵？”
明天初三，一早送上房供桌上夏家供的先人们，等送完了你们姐妹俩爱咋吵没人管。
夏莹莹一个手牵着小梅，再把小宝从舅舅怀里接过去，喊一声后面的江山：“走啊，不给我爸妈拜年啊？”
江山把自己放的很低，跟往年一样，是没有存在感的江家女婿，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夏家姐妹俩吵嘴。
夏莹莹喊了一声，江山进了上房屋。
上一炷香点一张黄纸，父女俩跪在先人桌子前给家里长辈们拜年。
小梅规规矩矩跪下，给姥爷姥姥磕头拜年，给舅舅大姨拜年，给大姨夫拜年，给几个哥哥姐姐拜年。
姥姥赶紧把她拽起来。
“小梅，以后不要给哥哥姐姐们磕头拜年，跟他们玩就行了。”
在夏家人眼里，刚进来的这四个人可不是一家四口。
夏莹莹真把自己当江家孩子的妈妈了？
夏进芳越看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