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里,香菱满面春风,面色红润,林思衡也神清气爽。
因昨儿夜里香菱甚为乖巧,林思衡正想着如何赏她,倒想起又一桩事来,用罢了早饭,便笑着招香菱过来道:
“爷带你去街上逛逛,散散心。”
晴雯见不得林思衡“偏心”,也说要去,有晴雯打头,绿衣和红玉自然也不放过这个机会,林思衡无奈,索性又遣人去问黛玉。
黛玉因听说只在城里走走,便犯了懒,推辞不去,林思衡也不强求。
一出了门,便个个兴高采烈起来,几个丫鬟如今身上都有些银子,只是平日里若非跟着林思衡,她们自己是不好出来的,有钱也没处用去,去了几趟城外,风景虽好,却也嫌不够热闹。
晴雯最是爱热闹的性子,走在街上拉着几个姐妹四处瞧瞧,一会儿看糖人,一会儿瞧茶果,只觉得样样都新鲜,不一会儿手上就已买了几样东西,交由护卫拿着。脸上笑嘻嘻道:
“爷说要带我们来姑苏玩,平日里却只紧着林姑娘,今儿才算是陪着咱们几个,爷可想好了?咱们往哪里去?”
林思衡一张嘴,将晴雯举到自己跟前的糖人咬掉脑袋,随口说道:
“姑苏城阊门外十里街,早听闻说是这红尘中第一等富贵风流之地,最是繁华热闹,咱们就去那儿瞧瞧。”
几个丫鬟自然没有不乐意的,这十里街本是姑苏城里商货聚散之所,最显繁华,商铺林立,货品丰富,姑苏人称之为“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
也不需什么向导,若说起十里街,姑苏无人不知,随意寻了个路人问过两声,便找着地方,几个丫鬟入眼瞧去,但见:
南货铺前堆雪藕,北味轩中列冰鲥。
卖花声脆莺啼柳,鬻果香浓蝶绕枝。
糖人吹作霓裳舞,面塑捏为仕女姿。
梨园戏鼓频声动,茶铺说书拍惊堂。
朱漆高楼两侧林立,店招幌子飘摇招展,用不着进店铺细瞧,街面上便已闻着胭脂的香味,若瞧得仔细,甚至能望见些西洋挂钟乐器。
几个丫鬟一时都看花了眼,欢呼一声便融入进去,绿衣瞧着珐琅彩,晴雯要买缠丝钏,红玉挑着点翠钗,连香菱也停在炒货铺子前,不知该买哪一个好。
好一阵热闹过,几人愈往里走,店铺渐少,慢慢显出几户民家来,香菱原本还在与晴雯玩闹,走着走着,神情逐渐有些迷茫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拿不准。
林思衡早注意着,便开口问道:
“香菱,在想什么?”
香菱猛然回神,有些苦恼的皱着眉头道:
“爷,我不好说,这地方我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似乎曾经来过,只是又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着便抬手往前头一指道:
“我记得前头该有一座庙。”
众人便继续往前走,约行了上百步,果然有一寺庙,只是早已破败,匾额已经不存,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似是曾遭过祝融,墙面上除了许多苔藓,还能看出许多火烤后留下的漆黑印记。
香菱一见这庙,忽然便愣在那里,神情似乎有些惶恐了,抬脚要往庙里走,却又有些不敢,只得扭过头来,可怜巴巴的瞧着林思衡,指望他拿个主意。
林思衡招了招手,便有几名护卫先进去,从里头驱赶出几个乞丐来,等确认里头没了旁人,林思衡便朝香菱温言道:
“是想进去看看?那就走吧,爷陪着你一道去。”
香菱用力一点头,拉着林思衡的手臂,手上不自觉的使了些力气,便往里走,将这庙里外里瞧了好几遍,香菱神情愈发疑惑了:
“爷,我记得这庙里该有许多和尚的,如今却都没了。”
“这庙该是被火烧过,和尚们自然都跑了,可还有什么地方觉得熟悉?”
香菱先是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再瞧了林思衡一眼,不知何时,眼眶竟已有些泛红了,哽咽道:
“爷,这地方我好熟悉啊,可是我记不得了,我该是来过的,好像我那时候还小,被人抱着往这边来,这地方以前该有庙会的,热闹的很。
我记得有人画画,有人写门联,还有人扎灯笼,放烟花,现在都没了。”
香菱说着说着,便要哭出来,林思衡忙安慰道:
“不哭不哭,好香菱,可还记得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想去,若是觉得待着不舒服,咱们便回去,只当没来过便是了。”
香菱却摇摇头,并不肯回去,一声不吭拉着林思衡离了这庙,左右看看,忽然神情一愣,急匆匆的朝右边一处大宅过去。
这宅子刷着白墙,正与方才那寺庙毗邻,上头挂了一匾,却是“养济堂”三个大字,两扇黄柏大门,门前也有两个石狮子,香菱停在门前,神色怔怔,有些茫然的对林思衡说道:
“爷,这门不该是这样,我记得这是两道油黑色的大门,这里也不是养济堂。”
香菱急忙拉着林思衡走到右侧那石狮子处,有些惶急道:
“爷,我记得这个石狮子里头的石球是能拨动的,有人拨给我看过!”
说着她自己便伸手进去一拨,那石球果然便滚动起来,香菱便高兴道:
“爷,你瞧,它果真动了。”
林思衡等一众人停在这门前,早被里头的人瞧见,不多时,便从里头出来一个穿着员外袍的中年人,见着林思衡,微微一愣,似乎已认出他来,连忙要上前来行礼,却被林思衡摆手制止。
香菱不管这些,径直拉着林思衡往里走,里头的人也不敢拦,香菱带走林思衡瞧了几间屋子,又去了后头小花园,还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的树木,神情愈发迫切。
里里外外转过一圈,香菱哭丧着脸,紧紧拉着林思衡的袖子,撇着嘴道:
“爷,这里头弄错了,不是这样的,那棵树该是桂花,不是梅花,那里还有一个小秋千,那里头该还有一座小楼的,这儿还有一座亭子,现在全都没了。”
香菱抬起头,眼角忽然划过一串泪珠,哭泣道:
“爷!这里是我家!这里是香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