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摆着逾制,但众人皆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才过了一巡茶,有丫鬟自里间绕出,向几人行了一礼,对甄应嘉道:
“老太太请靖远伯爷,府台大人,还有贾家二爷,一同入内叙话。”
甄应嘉不敢怠慢,起身相请,几人不好拒绝,便也随他一道往后堂中去:
甄府占地广阔,屋舍园林繁杂无数,廊柱檐角随处可见蟠龙纹饰。朱漆门扇包着鎏金兽面铜环,院中两尊太湖石雕的狻猊足有丈高。
迎面九曲游廊皆以整块汉白玉铺地,廊下每隔十步便悬着一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宫灯,院中假山以金丝竹引来活水,叮咚作响。
及至后堂,但见五间正厅廊柱俱为金丝楠木,榫卯处包着錾花赤金,藻井绘着八仙过海图,人物衣袂以金箔贴就。当中摆着紫檀木嵌螺钿八仙桌,一旁多宝阁上放着汝窑天青釉三足奁。
堂画挂的是徐熙的《玉堂富贵图》真迹,画下正高坐一位满头银丝,身着玄色缂丝金线团寿纹大衫,手拄龙首含珠沉香拐的老太太,来往仆役丫鬟皆着锦绣绸缎,无不年轻俊美。
林思衡一路见此,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吸了口凉气,常言贾家富贵,如今看来,贵且不论,单是言富,甄家只怕已经越过贾家不止一筹了。
堂中预先已坐着七八位宾客,若非是在金陵位高权重之辈,便是甄家世交故人。
甄老太君见着三人进来,略拄着拐杖起身站了站,身边的丫鬟赶忙来扶着,便听甄老太君笑道:
“贵客临门,可惜老婆子年迈体衰,未能远迎,实在怠慢贵客,快请入座。”
三人皆连道不敢,甄老太君的年龄,瞧着怕不是比贾母都大些,她便是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等着三人来见礼,也不算失了礼数。
贾琏当先一步,先弯腰行了个礼数,笑道:
“小子给老太君请安,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子来时,家里老祖宗便说了,叫我定要代她来看望老太君,今日见老太君依旧精神矍铄,身体康泰,小子回去京里,也好交差。”
甄老太君瞧他一眼,竟不糊涂,倒认出他来,笑道:
“原是了琏哥儿,早听嘉儿说琏哥儿回了金陵,我还倒怎么不见,今儿便见到了。我那老姐姐,如今可还好?”
贾琏连忙道:
“多谢老太君关心,老祖宗一切都好。”
甄老太君便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伤感道:
“我与我那老姐姐,年轻时也常见,彼此还吵过几句嘴,嘿哟,她那嘴可厉害,我可吵不过她,可这一晃这么多年,都不曾再见过,眼看着都老了,只怕这一辈子,也没有能再见的时候了。”
贾琏便连忙又说了一通好话来哄,他嘴皮子还算利索,甄老太君不过微微感慨,便已恢复过来,又冲着贾雨村道:
“府台大人公务繁忙,今日拨冗前来,老身愧谢了,说来这都是我家嘉儿不懂事,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何必这般扰得大家不得清净?”
雨村忙笑道:
“今日能吃老太君这杯寿酒,沾一沾老太君的福气,难道老太君竟舍不得?”
甄应嘉也面有愧色的赔罪道:
“老太太生辰,怎好不热闹热闹,太过冷清了,也不是咱们做儿女的心意。”
甄老太君哼笑着指指自己的大儿子:
“凭你怎么说,你这哪里是给我过寿,你是找着这机会给你自己寻热闹来了。”
甄应嘉便连连赔罪言称不敢,甄老太君不再搭理他,又示意贾雨村自便,看来也甚为熟悉了,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瞧了林思衡两眼,神色满意得笑着点点头道:
“这位哥儿我瞧着倒还眼生,想是以前不曾来过?非是我人老忘事,任是再怎么糊涂,似这般俊秀了得的哥儿,怕是比我家宝玉还胜过三分去,但凡见过,断然忘不得的。哥儿快近前来,我好好瞧瞧。”
甄老太君年届八旬,到这等年纪,已算是真正可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哪怕就是皇帝,也不好与她摆谱。林思衡微一犹豫,也只得上前几步,走到软榻前。
甄应嘉忙介绍道:
“母亲瞧着,这位便是靖远伯爷了,伯爷正好路过金陵,因是母亲生辰,儿子斗胆请了伯爷一同来坐坐。”
甄老太君方才点点头,又略略起身弯腰,竟行了一礼,口中客气道:
“竟不知原来是靖远伯当面,老身实在是怠慢了。”
说是这样说,这老太君依旧拉着林思衡的一只手不肯放开,只是盯着他瞧,方一落座,又开口问道:
“伯爷今年多大岁数,可曾娶亲了没有?”
林思衡一边扶着甄老太君入座,一边笑答道:
“不敢瞒老太君,弟子年将弱冠,已定下亲事。”
甄老太君连连赞叹道:
“竟尚不及弱冠,实在了得!定得是哪家姑娘?”
林思衡只是笑而不答,甄老太君又瞧他两眼,有些惋惜得摇摇头,指指甄应嘉,以及一旁另外几个甄家子弟,不无遗憾道:
“我这几个儿孙晚辈,皆不成器,独几个孙女,却都是极好的,今儿见了靖远伯爷,本以为正是一桩良缘,不料竟是有缘无分,实在叫老婆子可惜。”
一旁甄家子弟听这番话,皆面有惭色,林思衡笑道:
“老太君何必如此,甄家有老太君这等德高望重的长辈,贵家几位小姐岂无良缘?晚辈才疏学浅,不过只一副皮囊,勉强还可一观,这正是叫贵家小姐躲过一劫才是。”
甄老太君被哄得哈哈大笑,原先她却有意叫林思衡见见家里几位姑娘,看看能不能结个亲,如今也只能作罢。正一通热闹,外头忽然传来一声:
“方才就听得热闹,又说什么要娶亲,是谁要娶?老祖宗难不成竟果真要将姐妹们给嫁出去不成?
话音未落,帘子一掀,便走进来一位穿着蟒丝箭袖,头戴紫金束冠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