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姬家的驻地。
姬红雪让小翠将带回来的那个青年先安置在客房。
随后,她稍稍换了一身衣服,便也来到客房,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青年暗暗叹了口气。
实际上她之前还有底牌在身,即便是这个青年不以这种自损三千的方式强行激发剑气,自己也会安然无恙。
但毕竟对方伤情加重是因为自己,所以姬红雪还是准备尽量将这个青年治好。
……
寒潭映着残月,姬红雪的银针在指尖泛着冷光。青年胸膛上七处剑伤正汩汩渗血,每道伤口都似活物般蠕动——这是先天剑气在经脉中暴走的征兆。
";这伤得还不是一般的重啊。";她轻叹一声,捻起沾着冰魄露的蚕丝,月光在丝线上凝结成霜。
正如他所料,这人大半的伤势都是最后逞强自己找来的。
姬红雪一针刺下。
但就在这时——药鼎中沸腾的碧髓液突然炸开青焰,姬红雪瞳孔微缩。
青年周身毛孔渗出细密血珠,在空中凝成剑形,直指她咽喉要穴。这是先天剑体濒死时的护主剑气,十丈之内,草木皆斩。
";麻烦。";她咬破舌尖,将精血点在青年眉心。冰蚕丝沿着他周身大穴游走,在檀中穴处突然绷直——那里蛰伏着一道拇指粗的剑气,正疯狂撕扯着心脉。窗外的雪忽然静止在半空,药庐里响起细碎的冰晶碰撞声。
整整七个时辰,姬红雪换了十三种针法。当最后一根龙骨针没入百会穴时,青年发间骤然迸发剑鸣,震得药柜上七十二个青玉瓶齐齐碎裂。她反手拍向自己天突穴,逼出本命真气化作冰雾,将暴走的剑气生生压回经脉。
晨光初现时,青年呼吸终于平稳。姬红雪望着他腰间半截断裂的青铜剑柄,上面隐约可见剑阁独有的龙鳞纹。
……
直到确定这个青年伤势无碍,已经沉沉睡去之后。
姬红雪转身离开了客房。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尽全力去救治病人的缘故。
此刻,当她走出药芦的时候,恍惚间又闻到了医馆后院的药香。
指尖无意识抚过窗棂,白玉般的肌肤在寒夜里蒸起薄雾。
她才忽然一下反应过来。
原来,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啊……
";红雪,根据我的经验,这银杏叶晒干了做书签最好……";
两人明明相处地时间并不长,自己记忆中他却好像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
记忆里的那个青衫大夫总爱在秋阳里翻拣草药,袖口沾着淡褐色的药渍。姬红雪垂眸看向掌心,一片金叶正在霜气中蜷曲边缘——是了,她总改不掉晒秋叶的习惯,哪怕洞府里早没了需要标记的医书。
窗外雪粒忽然簌簌急落,她猛地起身,广袖带翻了案上茶盏。
修仙后格外敏锐的耳力分明捕捉到石阶上传来的脚步声,那刻意放轻的、右脚略微拖沓的节奏......冰玉茶盏在青石地面碎成齑粉,霜色裙裾已卷到洞府门前。
山风卷着雪片扑在脸上,空荡荡的玉阶蜿蜒进浓雾。
姬红雪怔怔望着石缝里新落的薄雪,忽然低笑出声。
是了,陈安云今年该有四十又三,凡人这个年纪,怕是现在连医馆的台阶都迈得吃力。
掌心传来刺痛,低头才见攥碎的金叶割破了皮肤。
殷红血珠滚落的瞬间,窗边冰晶忽然疯长,眨眼间将雕花窗棂裹成寒玉囚笼。
她望着指间渐渐凝结的冰花,想起最后一次见陈安云时,他正在小秤里称着三渣。
雪越下越密,洞府外的寒潭开始结冰。姬红雪忽然掐诀唤出本命剑,却在触及剑柄时顿住——案头那张泛黄药方上,陈安云的字迹正被冰霜侵蚀。
那是临走的那天,那个大婶送来的药方。
她曾偷偷比对过,自己用灵力摹写的笔迹再像,也画不出凡人腕骨压在宣纸上的那抹颤抖。
……
随后,她又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经历。
她本以为被父亲抛弃的姬家,是一个冷冰冰的世家。
慢慢的,她却发现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比如上一次她无意间路过祠堂外,却看见殿内烛火摇曳,那个老人苍老的手正抚过父亲灵位,松烟墨的味道混着药香漫过门槛——那是父亲常年配在腰间的祛寒香囊。
但次日寅时,老人如常立在青石阶上,玄铁杖敲击地面震落檐角冰凌:";剑锋偏了三寸。";
她握剑的虎口渗出血珠,却在子夜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盒玉肌膏。药香与老人香囊里的气息一模一样,在凛冬里蒸腾出白雾,洇湿了绣着金线雷纹的窗纱。
又比如,那个当初凶神恶煞的三叔姬长空。
这些年自己的修炼都是由他指导。
而每当自己犯错的时候,他当着姬家众多之地,用鞭子抽裂了她的后背。玄铁鞭缠绕着倒刺,却在落下时微妙地偏转角度,只撕开表皮未伤经脉。
";废物也配姓姬?";他骂得凶,却在深夜翻进禁地,把偷来的九转还魂丹拍在石桌上。
她甚至还曾见过那个男人在林间买醉。
看见他抓起酒坛灌了大半,";叮";地将佩剑插进青砖,而剑柄雷云纹与曾经父亲颈间玉佩如出一辙。
实际上,若不是这些细节让她逐渐在这里找到了如同‘家’一般的归属感。
她何尝没有想过找机会偷跑出去,然后和当年父亲一样,和心爱的人就在凡间双宿双飞。
但现在……
他成亲了吗?
现在有孩子了吗?
大概孩子都快结婚了吧。
姬红雪忍不住想着。
忽然,她很想再见他一面。
哪怕他已经不再有年轻时候的俊朗风流,哪怕他已经有了老婆孩子。
她都很想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见一面也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有这种冲动。
也许今天救的那个青年身上,她看见了他的影子。
想到这里,姬红雪驾起飞剑,瞬间就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