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县城,皮木义的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桌上摊着刚刚送来的损失报告:皮家仡佬江河家宅院被彻底炸毁,一个小队的皇军和一个排的皇协军报销,连具完整的尸体都难找。
皮木义看着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摔东西骂娘。
旁边的王三麻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长官,这江河也太狠了,连自己的宅子都……”
皮木义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狠?何止是狠。
那是决绝,是毫不犹豫的断舍,是一种让他从心底感到无力的疯狂。
他原本以为占据对方的宅子,能刺痛江河,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出来决战。可他万万没想到,江河的回击如此酷烈——宁愿亲手将其化为齑粉,也绝不让你玷污分毫!
皮木义嘴角扯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从认识江河那天起,无论是在日本人来之前,还是日本人来之后,他皮木义,何曾赢过一次?一次都没有!每一次看似精妙的算计,最终都成了衬托对方狡黠与强悍的背景板。
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攫住了他。干掉江河?这个曾经无比执着的念头,此刻显得那么遥不可及,甚至有些可笑。那家伙就像深山里成了精的狐狸,滑不留手,诡计多端,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从哪里冒出来,给你致命一击。
“罢了……”皮木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聚焦,却少了几分以往的阴鸷和锐气,多了几分现实的算计。他转过身,对王三麻子说道:“传令下去,暂时……停止对牛角山的一切主动行动。
加强县城及主要据点防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易出击。”
王三麻子一愣:“长官,那江河……”
“我们现在动不了他,但他也别想轻易动我们。”皮木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静,“当前首要之事,是完成皇军下达的征粮任务。只要我们把差事办得漂亮,在太君面前站稳脚跟,以后……总有收拾他的机会。”
他现在不再奢望能立刻干掉江河挣多大的功劳,只求别再在日本人面前丢人现眼。
收归心思,皮木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为日军征粮派捐的“大事”上。这才是他在日本人面前立足的根本,也是他挽回之前连连失利印象的机会。
很快,一道道加盖了安南县维持会和日军守备司军指挥部大印的征粮令,如同催命符般发往各个村镇。命令措辞严厉,强调“云省乃战略要地,确保军粮供应为第一要务”,要求各村镇按亩征收,限期完成,不得有误。
具体的征收工作,自然落在了像各村保长这样的底层爪牙身上。
这一日,闫家河村死气沉沉。蝗灾过后,田野里连点绿色都难见,仅存的一点麦苗稀稀拉拉,蔫头耷脑。村民们个个面带菜色,眼神空洞。
村口,保长点头哈腰地引着两个税吏和几个背着枪的伪军走了进来。那税吏腆着肚子,手里拿着账本,嗓门尖利得刺耳:
“闫家河村全体村民听好了!上峰有令,军粮征收,每亩三斗!都赶紧把粮食准备好,挨家挨户收取,谁敢延误,以通匪论处!”
这话如同冷水滴进滚油锅,瞬间炸开了村民们压抑的绝望。
“三斗?!”李老拐的大儿子,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猛地从人群中冲出来,眼睛通红,“老爷!您睁眼看看这地!颗粒无收啊!去年存的种粮都快吃光了,哪还有粮食交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税吏三角眼一翻,冷笑一声,用手里的账本差点戳到汉子脸上:“逼死你们?皇军在前线流血牺牲,征你们点粮食怎么了?地里没收成?那是你们懒!上峰说了,云省乃抗战要地,一粒粮食都不能少!少一粒,就是破坏圣战!”
他身后的伪军哗啦一下拉开枪栓,凶神恶煞地逼上前。
村里唯一读过几年私塾的闫先生,连忙上前拉住还要争辩的李家老大,对着税吏赔笑道:“老爷息怒,息怒……年轻人不懂事。只是……只是今年这光景,实在是……”
税吏不耐烦地推开他:“少废话!赶紧交粮!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目光扫过面黄肌瘦的村民,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张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退到一边,低声对围过来的几个老伙计道:“没用的……我听说,今年的征粮额度非但没减,上面还玩了‘石改包’的把戏,一石粮食换成‘包’来计量,这一包可比一石重了五六成啊!实际要交的,比往年多了快一倍!”
“什么?!”老人们闻言,眼前阵阵发黑。
“皮木义……皮木义靠着这手段,在皇军那里立了功,得了嘉奖令了……”闫先生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无力。人祸,远比天灾更让人绝望。
村子里顿时哭声、骂声、哀求声响成一片。伪军们开始粗暴地踹门,进屋翻箱倒柜,搜寻任何可能藏匿的粮食。偶尔搜出小半袋救命粮,便如获至宝地抢走,留下瘫坐在地、嚎啕大哭的村民。
这一幕幕惨状,很快被潜入侦察的小伍子看在了眼里。他强忍着怒火,悄无声息地退走,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牛角山。
“周哥!皮木义那老王八蛋开始大规模征粮了!闫家河村那边,狗腿子正在逼粮,乡亲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小伍子气喘吁吁地汇报,脸上满是愤慨。
营地里的众人听完,无不义愤填膺。
“狗日的汉奸!就知道祸害自己人!”二愣破口大骂。
“刚炸了他的人,他不敢来找咱们,就对着老百姓耍威风!”大夯也气得脸色铁青。
三江好磕了磕烟袋锅,眼神冰冷:“这是要抽干百姓的骨髓,去喂饱鬼子和他们自己。”
江河沉默地听着,皮木义转变策略,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家伙学乖了,知道硬碰硬占不到便宜,便开始巩固基本盘,用盘剥百姓来维持他在日本人面前的地位和价值。
但是,他江河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被逼上绝路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