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微响。
我没有回头，但那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让我知道来者是谁。
一阵温热的茶香随即飘来，为这间被冰冷战报笼罩的屋子，注入了一丝暖意。
“主公，夜深了。”
徐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而醇厚。
他将一个盛着热茶的托盘放在我的书案旁，目光落在我面前摊开的三份文书上，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这些，明日再看也不迟。主公连日劳神，也该歇息了。”
我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去看他，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份密密麻麻的抚恤名录上。
我拿起那三份薄薄的纸，递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得有些沙哑。
“元直，你看，这就是我们胜利的代价。值得吗？”
徐庶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接过文书，而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从我的眼底，他显然读懂了那份胜利喜悦之下的沉重与疲惫。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郑重地接过那三份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烛火摇曳，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我们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良久，徐庶将文书轻轻放回桌面，他的神情肃穆，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主公，此战打出了我军的威风，稳固了汉中门户，更让天下诸侯不敢再小觑我等。”
他一字一顿，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让曹操知道了，汉中不是他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我们让刘备看到了，他这位‘盟友’，并非只能仰其鼻息。
从战略意义上说，这是奠定我等立足之基的关键一战。”
他再次看向我，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宽慰：
“所以，每一位将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是吗？”
我轻声反问，随即转身，走向那巨大的沙盘。
我的手，指向了沙盘的北面，那里，是代表着曹魏势力的黑色旗帜。
“一个张合，几乎耗尽了我们全部的机动兵力与智谋。
我们赌上了‘木牛流马’的秘密，赌上了马超这步奇兵，赌上了阳平关的全军将士，才侥幸惨胜。可元直你看，”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曹操麾下，夏侯、曹氏诸将如林，五子良将哪个不比张合逊色？
更不用说他帐下程昱、贾诩、荀攸之流的谋士如云。
这一次，我们胜在出其不意。下一次呢？若他倾力来攻，我们能挡几次？”
我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从北方的长安，直指我们脚下的南郑。
那道无形的线，像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
徐庶的呼吸，明显沉重了些许。
我的手没有停下，转而指向了沙盘的南面，指向了那片已经插满刘备军旗的富饶蜀地。
“再看南边。”我的语气愈发凝重，
“刘备已尽得西川大部，沃野千里，兵精粮足，其势已成。
如今他坐拥孔明、法正，猛将有关、张、赵云，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
我们名义上是盟友，可如今，他已成巨象，而我们，不过是卧于象侧的一只稍显强壮的狸猫罢了。
一旦他认为我们碍事了，从巴郡出兵，断我后路，我等便腹背受敌，顷刻覆灭！”
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欢庆的余温仿佛被这刺骨的现实彻底驱散。
曹操在北，如猛虎在山，随时可能扑下；
刘备在南，如巨鳄在渊，随时可能翻身。
而我们，就被夹在这虎与鳄之间，看似打赢了一场漂亮的仗，实则只是在一块狭小的礁石上，暂时逼退了浪潮而已。
下一次，更汹涌的浪潮袭来时，这块礁石，还能剩下什么？
良久，徐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坚定，取而代之的是与我如出一辙的忧虑。
“主公所虑，正是元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根源。”
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看着那座象征着我们全部家当的沙盘，苦涩地说道，
“我们，终究还是……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