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躺在案上,刀穿蛇头的刻痕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张良用指尖轻轻划过那道符号,眉头没皱,也没抬眼,只是把牌子翻了个面,又看了一遍。
他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个暗格,取出一卷竹简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标记、代号和对应的人名。他对照片刻,手指停在“蛇首营”三个字上。
“果然是他们。”他低声说,“西楚败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还不肯死。”
他立刻命人召来两名密探,声音压得不高:“去查最近一个月进出长安的商人,重点盯三个人——王通、李衍、赵元朗。他们最近频繁出入酒肆,跟几个边关旧吏走得太近。”
两个密探领命而去,不到两个时辰就带回消息:王通前日曾在东市一家客栈与一名自称来自陇西的“皮货商”密谈半个晚上;李衍府中仆人曾见他深夜烧毁一叠文书;赵元朗则在昨日试图接触一位掌管粮仓调度的小官。
张良听完,没有急着上报,而是亲自画了一张《朝堂舆情动向图》,将三人列为观察对象,标注出各自的关系网和异常行为时间线。他盯着图看了许久,最后提起笔,在图下方写了一句:“非战于野,而在人心之间。”
夜深了,宫门将闭。
但他还是披衣入宫,一路直奔未央宫偏殿。守卫认得他是常客,没拦。刘邦正靠在榻上啃狗肉,袖子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藏了不少。
“子房啊,这么晚还不睡?”刘邦嘴里还嚼着,“来一块?刚出炉的,香得很。”
张良摇头:“大王,我有急事。”
刘邦立马把狗肉塞回袖子里,坐直了:“说。”
张良递上竹简:“樊哙带回来的铜牌,是‘蛇首营’的信物。这帮人没散,现在开始往咱们内部钻了。”
刘邦眯起眼:“哪个蛇首营?”
“项羽当年设的暗桩组织,专干挑拨离间的事。现在他们盯上了咱们几位大臣,想借朝会发难,制造混乱。”
刘邦没说话,低头咬了一口狗肉,慢慢嚼着。
张良继续说:“我已经查到三个可疑之人。若不动手,等他们联手发难,局面就不好收了。”
刘邦咽下肉,擦了擦嘴:“那你打算咋办?总不能直接抓人吧?万一冤了,寒心的可是其他人。”
张良点头:“所以我建议,设个局。”
“怎么说?”
“明天早朝,您当众提一句王通——就说听说他跟外人往来频繁,问他有没有奏报。语气别太重,留点余地。他要是心里有鬼,今晚必然动作。”
刘邦笑了:“你是想逼他自己跳出来?”
“正是。”
刘邦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停下:“行,听你的。不过你得帮我演好这场戏,别真把人吓反了。”
张良淡声道:“只要您按我说的做,火候刚好。”
第二天一早,百官列班。
刘邦一上殿,眼神扫过群臣,最后落在王通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王卿,朕听说你最近跟几个陇西来的客商走得很近,可有这事?”
王通身子一僵,勉强拱手:“回陛下,只是谈些私事,并无不妥。”
“哦?”刘邦语气不轻不重,“私事也得报备一声。咱们大汉讲规矩,别让人误会你勾结外人。”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安静下来。
几位大臣互相交换眼神,气氛一下子紧了。
散朝后,张良站在廊下,看着王通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动。
当晚,果然出事了。
一名负责记录账目的小吏被人发现试图焚烧库房文书,被当场拿下。审问之下,供出是受王通指使,要毁掉一批往来账册。
张良连夜将供词整理成简,次日清晨再入宫面圣。
刘邦看完,啧了一声:“这人还真是沉不住气。”
“他以为动手越快越安全,反而暴露了。”
刘邦点点头,把简扔到一边:“那就按计划来。”
三天后的常朝,刘邦登台,神情如常。
他先是对群臣说:“前些日子,有人想在我和各位爱卿之间搞点小动作。说什么君不信臣、臣不忠君的鬼话。”
众人屏息。
刘邦笑了笑:“可惜啊,他们忘了——大汉的账,不是随便能改的。”
他顿了顿,看向王通:“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就以为别人也瞎。朕不想多说,该查的查,该罚的罚,自首者免罪,牵连者不究。”
王通脸色煞白,当场跪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余两人——李衍和赵元朗——也低着头不敢动。
一场可能引发内乱的阴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当天下午,刘邦把张良叫到偏殿。
屋里没人,只有他们两个。
刘邦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今天这事,全靠你盯得紧。要是换个人,说不定就得闹出人命来。”
张良只答一句:“职责所在。”
刘邦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光靠你一个人盯着,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你病了,或者不在,怎么办?”
张良没接话。
刘邦站起身,走到窗边:“我打算设个‘枢机阁’,专门管这类事。情报汇总、风险预警,定期给我看一份简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舆情简要》。”
他回头看着张良:“你来牵头,怎么样?”
张良沉默片刻,点头:“可以。但有三条规矩得定好。”
“你说。”
“第一,只察非常,不录私语。大臣们吃饭喝酒聊家常,不该管。”
“第二,只报隐患,不论琐事。小事不上报,避免扰政。”
“第三,凡被列名者,皆可申辩。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刘邦听完,笑了:“你还真是谨慎。不过也好,规矩立清楚,大家才不怕。”
他拍板:“就这么定了。枢机阁归你管,人手你自己挑,经费从平准基金里出。”
张良应下,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刘邦忽然又开口:“子房。”
张良停下。
“下次,”刘邦靠着门框,语气轻松,“让他们换个新招。老一套,真没啥意思。”
张良没回头,只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风从廊下吹过,卷起一片落叶。
刘邦站在原地,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门框。
屋内的灯还亮着,桌上那块铜牌静静躺着,刀穿蛇头的图案在昏黄光线下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侍从走近,低声说:“陛下,晚膳备好了。”
刘邦嗯了一声,没动。
侍从也不敢催,默默退到一边。
过了几秒,刘邦才转身,走向内殿。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穿过门槛时,正好盖住了那块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