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天下的帝王

天苍山脉的苍沼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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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太史简牍的“秦亡于亥”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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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兰台的青灯如豆,刀笔刻入竹简的沙沙声是帝国最后的脉搏。 ** 司马靳枯指抚过“亥”字最后一笔的裂痕,血珠渗入竹纹:“非天灭秦,乃秦自绝于天……” ** 楚军甲胄的寒光撞破馆门时,老史官将残简投入渭水的姿态,像投下一枚封印千年的谶语。 ** 竹简在浊流中沉浮,“亥”字如泪痕洇散,下游的泗水亭长弯腰拾起这无根之简,指尖拂过处,是虎啸龙吟的灼烫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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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年(前206年)冬,十月。咸阳的焦土之上,新雪初覆,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焦糊与血腥。未央宫(此时尚未修建,此处指代楚军占据的秦宫室废墟附近临时官署)附近一处相对完好的官廨内,临时辟作了西楚霸王项羽麾下掌管文书档案之所。庭中积雪未扫,枯枝败叶零落其间,更显萧瑟。凛冽的北风如同呜咽的亡魂,在空荡的廊庑间穿梭,卷起地上的雪沫与灰烬,发出凄厉的哨音。

庭西一隅,一间低矮的厢房。门楣上,一块半朽的松木匾额斜斜挂着,墨迹暗淡却仍可辨——“兰台秘府”四字。此乃昔日秦帝国收藏重要典籍、律令副本及史官草录之所,虽非石渠、天禄那般煌煌巨藏,却也是帝国记忆的隐秘角落。此刻,房门虚掩,缝隙中透出一点微弱如豆的昏黄灯光,在呼啸的寒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一点气息。

室内逼仄而阴冷。墙壁上可见被烟火熏燎过的乌黑痕迹。一排排原本整齐排列的松木书架,如今大多倾颓散架,断裂的木板、散落的竹简木牍残片狼藉满地,混杂着厚厚的灰尘和从屋顶缝隙飘入的雪沫。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竹木的霉腐气、灰尘的土腥味、以及劣质灯油燃烧时特有的呛人烟味。几盏粗陶豆灯(高足油灯)放置在唯一一张尚算完好的柏木书案上,灯芯捻得很小,吝啬地释放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案头一小片区域。

书案后,端坐着一位老人。太史令司马靳(虚构人物,取司马氏为史官世家之意)。他年逾七旬,身形枯槁,如同一株被风霜彻底榨干水分的古松。身上那件象征史官身份的玄色深衣,虽浆洗得发白,却依旧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整洁,与周遭的狼藉破败形成刺眼对比。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简陋的木簪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露出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的额头。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与一种深入骨髓的专注。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死死盯着案上摊开的一卷空白的、打磨光滑的崭新竹简。

简旁,是一柄青铜削刀(用于刮削修改简牍的刀笔),刀身磨得雪亮,锋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另有一方小小的石砚,里面是早已研磨好的、浓稠如漆的墨汁(由松烟、胶混合制成),墨色深沉,仿佛能吞噬光线。

司马靳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和冻疮裂口的手。那双手曾经翻阅过无数典籍,誊录过无数诏令,见证过帝国的巅峰辉煌,也目睹了它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渊。此刻,这只手却异常稳定。他拿起那柄冰冷的青铜削刀,如同握住了命运的权杖,又像握住了行刑的利刃。

刀尖,蘸取了饱满浓稠的墨汁。 然后,稳稳地,落在了那空白竹简的右端起始处。

沙……沙……沙…… 刀尖划过坚韧的竹简表面,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沉重。每一刀落下,都伴随着竹木纤维被切断的细微呻吟,留下一个深刻、清晰、带着帝国骨血般沉重墨色的秦篆。

他的动作缓慢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残酷的祭礼。刀锋游走间,一个个承载着帝国命运的字迹,在简牍上渐次浮现:

“秦王子婴元年冬十月……”

刀锋微顿。司马靳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王子婴……这个在帝国轰然倒塌的烟尘中仓促即位、只做了四十六天秦王便素车白马系颈出降的末代君主,他的名字出现在史册的开端,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讽刺与悲凉。他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简牍,看到那个面色惨白、在轵道旁颤抖着献上皇帝玺绶的年轻人。司马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霉味和墨味的冰冷空气,继续落刀:

“……沛公刘邦军覇上……”

刀锋勾勒出“沛公”二字时,司马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一个沛县小小的亭长,一个押送刑徒却中途逃亡的流寇,如今竟成了终结大秦国祚的关键人物!世事之荒谬,莫过于此。他仿佛看到了灞水之滨,那支衣衫褴褛却士气如虹的队伍,看到了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刘”字赤旗,正无情地覆盖了玄鸟旗最后的荣光。

沙沙声继续,刀锋如刻骨般深入竹简:

“……遣将守函谷关。项羽怨之,破关,屠咸阳……”

写到“屠咸阳”三字时,司马靳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刀尖在简牍上划出一道失控的、尖锐的斜痕!他眼前瞬间浮现出那冲天而起的、将整个渭水南岸化为炼狱的烈焰!仿佛听到了宫阙崩塌的巨响、珍玩玉器粉碎的脆响、还有那无数宫人、官吏、百姓在火海与屠刀下发出的绝望哭嚎!那场大火烧了多久?三天三夜!烧掉的不仅是三百里宫室,更是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历代先君励精图治、无数能工巧匠耗尽心血才凝聚成的帝国魂魄!他枯槁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刀尖悬停在简牍上方,浓稠的墨汁顺着刀尖缓缓滴落,在简牍上洇开一小团丑陋的墨污,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泣血的伤口。

良久,他才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滴墨污刮去,留下一个浅淡的凹痕。他重新蘸墨,继续书写,笔锋却更加沉重,如同拖着千钧重担:

“……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韩生谏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可都霸业。’羽见宫室皆焚,思东归……”

写到韩生(韩王信,项羽谋士之一)那句“可都霸业”时,司马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荒诞感。关中形胜,山河表里,本是成就帝王基业的不二之地!当年孝公徙都咸阳,惠文武昭襄几代经营,始皇帝更是以此鲸吞六合!如今,却被那目光短浅的西楚霸王,因见宫室焚毁,便弃如敝履!这何尝不是天命对大秦的又一次嘲弄?他仿佛看到了项羽那张重瞳之中燃烧的暴戾与短视,看到了鸿门宴上错失的良机,看到了这莽夫正亲手将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让人!

终于,刀锋行至这卷简牍的终结之处,也是整个大秦帝国命运的最终注脚。司马靳的手,从未如此刻般沉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毕生的气力与史官的良知。刀尖饱蘸浓墨,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重重落下,刻下那最终的判词:

“太史公曰: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然……”

刻到这里,司马靳的手再次停顿。他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深陷的眼窝中,那锐利的目光此刻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挣扎。他仿佛看到了渭水河畔那些被强行抹去面容的陶俑,看到了长城烽燧上在寒风中化为冰雕的戍卒,看到了东海波涛中挣扎沉浮的童男女,看到了驰道旁饿殍枕藉的刑徒……更看到了沙丘宫变时那车中的鲍鱼腐臭,看到赵高指鹿为马的朝堂闹剧,看到胡亥深宫中醉生梦死的荒淫!

“非天灭秦……”司马靳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低语,“乃秦……自绝于天!”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冰冷的决绝!刀锋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地刻下了那个最终的、如同命运谶语般的字:

“亥!”

“亥”字最后一笔,那坚劲的竖弯钩,因他刻划时用力过猛,加上竹简本身纹理的细微不平,竟“啪”地一声,在末端崩裂开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一股温热伴随着刺痛感传来——他枯瘦的手指,因过度用力紧握削刀,指腹被刀柄上粗糙的纹路磨破,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正滴落在那个刚刚刻好的“亥”字裂痕之上!

血珠迅速被干燥的竹质纤维吸吮,沿着那道细微的裂痕洇染开来,如同一条猩红的小蛇,蜿蜒爬行在这冰冷的墨字之上,将“亥”字浸染得诡异而触目惊心!

“亥”! 此一字,蕴含多少血泪与天机? 是天干地支轮回的“亥时”(21-23时),喻指帝国沉沦于最深沉的黑暗? 是二世皇帝“胡亥”之名,直指亡国祸首? 还是《周易》“亥为豕,坎陷之象”,暗喻秦政暴虐,自陷深渊?

司马靳死死盯着简牍上那被血染的“亥”字,仿佛要将这帝国的绝命符烙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耗尽心力后的极致疲惫和一种大彻大悟般的空茫。浑浊的老泪,无声地从深陷的眼窝中滚落,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流淌,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书案上,与那尚未干透的墨迹和血痕融为一体。

---

就在这死寂凝固的时刻!

“砰——!!!”

兰台秘府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破碎的门板夹杂着积雪和寒风,如同炮弹般向内激射!悬挂门楣的那块“兰台秘府”朽木匾额,终于不堪冲击,“哐当”一声彻底断裂,重重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灌而入!案头的几盏豆灯灯火被这猛烈的气流瞬间扑灭了大半,仅剩一盏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挣扎,将室内本就昏暗的光线搅得更加支离破碎、鬼影幢幢!

几个身披玄黑重甲、按剑持戟的西楚军士,如同地狱冲出的煞神,踏着门板的碎片和积雪,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沉重的铁靴踩在散落的竹简木牍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碎裂声!为首一名屯长模样的军官,面甲下只露出一双冰冷而充满戾气的眼睛,鹰隼般扫视着狼藉的室内,最后如同毒蛇般钉在了书案后那枯坐如石像的司马靳身上!

“老东西!”屯长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威胁,“霸王有令!凡秦宫室所藏图籍、律令、史册,无论完缺,一概收缴!胆敢私匿片简者——杀无赦!”他手中的长戟猛地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灰尘簌簌落下。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分散开来,开始粗暴地翻检那些尚未完全倒塌的书架,将上面仅存的、相对完好的卷册粗暴地扯下、捆扎。书架被推倒,散落的简牍被他们毫不怜惜地践踏在脚下,发出绝望的呻吟。

司马靳的身体,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些闯入的士兵一眼。他那双布满血丝、残留着泪痕的老眼,依旧死死地盯着案上那卷刚刚完成的、墨迹与血痕未干的竹简——那卷记载着帝国最后时刻、并以一个血染的“亥”字作为终结的史简。

屯长注意到了司马靳的异样,也注意到了书案上那卷明显是刚刚书写的竹简。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大步流星地走到书案前,粗壮的手掌带着铁甲的冰冷,“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那仅存的豆灯火苗疯狂跳动!

“老匹夫!写的什么?!”屯长厉声喝问,凶戾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剐向司马靳和那卷竹简。

司马靳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浑浊的目光迎向屯长那双充满暴戾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种洞穿世事后的疲惫与漠然。

“史。”司马靳的嘴唇翕动,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史?”屯长眉头一拧,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更觉得受到了轻视。他猛地伸手,就要去抓那卷竹简!“拿来!霸王要过目!”

就在屯长那裹着铁甲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竹简边缘的刹那!

司马靳动了! 他那枯槁的身体里,仿佛瞬间爆发出了最后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惊人的力量!他如同护住雏鸟的垂暮老雀,猛地伸出双手,一把将那卷沾染着他体温、墨迹与鲜血的竹简死死抱入怀中!动作快如闪电!

“你!”屯长勃然大怒,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然而,司马靳并未做出任何攻击或逃跑的姿态。他抱着那卷简,如同抱着自己的骨灰盒,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案头那盏在狂风中挣扎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豆灯。灯火昏黄的光晕,在他浑浊的瞳孔中,映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

下一刻,在屯长和士兵们惊愕的目光中,司马靳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后那扇敞开的、正对着渭水方向的窗户,狠狠地将怀中那卷竹简掷了出去!

那卷承载着帝国最后记忆、刻着血染“亥”字的竹简,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如同离弦之箭,又像一颗坠落的星辰,穿过了呼啸的寒风和飘飞的雪沫,越过窗下低矮的断壁残垣,直直地坠向下方的渭水!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传来,并不响亮,却如同丧钟,重重敲在司马靳的心头,也敲碎了兰台秘府内短暂的死寂。

“老狗!找死!”屯长暴怒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拔出腰间环首刀,冰冷的刀锋带着刺骨的杀意,狠狠劈向司马靳那枯瘦的脖颈!

寒光闪过! 血光迸溅! 一颗花白的头颅,带着一种凝固的、近乎安详的神情,滚落在散落着竹简碎片和灰尘的冰冷地面上。无头的躯体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颈腔中喷涌的鲜血,如同迟来的祭奠,瞬间染红了身下那片记载着帝国余烬的竹简残片,也染红了那柄跌落在地、刃口犹带墨痕的青铜削刀。

那盏仅存的豆灯,灯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油脂,在席卷而入的寒风中,“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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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渭水,裹挟着上游融雪的冰寒和咸阳焦土的余烬,呜咽着,沉默而固执地向东奔流。水色沉郁,近乎黑灰,水面上漂浮着碎冰、枯枝、破败的草席,以及无数文明的碎片。

那卷被司马靳以生命为代价掷入水中的竹简,并未立刻沉没。简牍本身由多片竹简编联而成(约二十余片),具有一定的浮力。它在冰冷湍急的浊流中沉沉浮浮,如同一个无主的孤魂。墨迹在河水的浸泡下迅速洇开、模糊,尤其是那个触目惊心的“亥”字,边缘的血痕被水稀释成淡淡的粉红,如同滴落的血泪,在墨色的字迹周围晕染开来,更显凄艳诡异。

竹简随着水流旋转、漂流。它漂过了已成废墟的咸阳桥残墩,漂过了昔日博士学宫遗址旁那段曾漂浮过无数典籍残骸的河岸,漂过了老儒淳于越投水殉道的乱石滩……河水冲刷着简牍,也冲刷着附着其上的墨与血,冲刷着那个王朝最后的印记。

数日后,沛县泗水亭(今江苏沛县境内)附近的一处河湾。水流在此稍缓,形成一片布满芦苇的浅滩。时值正午,惨淡的冬阳勉强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在浑浊的水面上投下些许微弱的光斑。

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面容尚带风尘之色的男子,正卷着裤腿,赤脚站在冰冷的浅水中。他叫刘邦,刚刚被楚怀王(熊心)封为武安侯,受命西征,此刻正驻扎在砀郡(今河南商丘一带)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泗水亭是他的故乡,此番路过,他特意带了几名亲随,来到这熟悉的河边,名义上是察看水情,实则心中思绪万千,想在这帝国崩塌、群雄并起的乱世中,寻找一丝命运的启示。

河水冰冷刺骨,冻得他脚趾发麻。他俯身,双手掬起一捧浑浊的河水,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连日奔波的疲惫和心中的纷乱思绪。就在他直起身,甩掉手上水珠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芦苇丛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流中起伏沉浮。

那东西颜色暗沉,不似寻常枯木。 刘邦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涉水走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卷被水浸泡得发黑、边缘已经有些朽烂的竹简。几根编联的牛筋绳已经断裂,简片松散开来,随着水流微微晃动。最上面的一片竹简,斜斜地漂浮着,上面似乎刻着字迹。

刘邦弯下腰,小心地将那枚竹简从水中捞起。竹简入手冰凉沉重,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淤泥的滑腻。他用粗糙的手指抹去简面上的水渍和污物。

简片上,墨迹已被河水浸泡得模糊不清,许多字迹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笔画。然而,简片右端,一个刻痕极深、字形较大的字,却顽强地保留了下来,在浑浊的水渍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个“亥”字! 一个被水洇染得边缘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其原本刚劲骨架的“亥”字!在“亥”字末端那道细微的裂痕处,还残留着一丝极其黯淡、几乎难以辨认的、被水稀释成浅褐色的——血痕!

刘邦的瞳孔骤然收缩! 泗水亭长出身,他认得字!更认得这个“亥”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胡亥!亥时!大秦的终结!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震撼、警醒与一种奇异宿命感的电流,瞬间从指尖那冰冷的竹简窜入他的身体,直击心脏!他仿佛透过这模糊的墨迹和那抹若有若无的血痕,看到了咸阳宫冲天的烈焰,看到了子婴素车白马的跪降,看到了项羽不可一世的骄狂,更看到了这“亥”字背后,那庞大帝国轰然倒塌的烟尘与血泪!

这卷无主的残简,这来自帝国心脏、沾染着史官鲜血的漂流物,此刻竟鬼使神差地流落到了他的手中!这是天意?还是某种预示?

刘邦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丝敬畏地,轻轻拂过竹简上那个冰冷的“亥”字。指尖传来的,是竹木的粗糙与河水的冰凉,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仿佛触摸到了一股灼热的、足以焚毁旧时代、也足以点燃新时代的——烈焰!

他猛地攥紧了这枚残简!如同攥住了一把开启新天地的钥匙!那冰冷的竹片紧贴着他温热的掌心,那血染的“亥”字,像一枚烙印,深深烫进了他的灵魂。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迷茫,而是如同淬火的精铁,锐利而坚定地投向西方——那片被硝烟笼罩、群雄逐鹿的中原大地!渭水的呜咽,在他耳中化作了冲锋的号角;手中这枚残简的重量,压下了最后一丝犹豫。

“萧何!曹参!”刘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与力量,穿透了河畔的寒风: “传令三军!” “克日拔营——” “西进!入关!”

他的话语在泗水河畔回荡,惊起芦苇丛中几只寒鸦,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苍穹。那枚刻着血“亥”的残简,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攥住了旧时代的墓碑,也攥住了新时代的曙光。脚下的渭水(泗水为渭水支流,此处文学性处理)依旧浑浊东流,但一个新的、虎啸龙吟的篇章,已然在这冰冷的河水中,在这枚无根的残简上,悄然揭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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