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走廊的灯光是那种沉郁的昏黄,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人的鼻腔。
小荣抱着小沫的遗体,坐在靠墙的长椅上。
长椅的皮革面早就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硌得他膝盖生疼,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着,紧紧环着小沫的身体,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像易碎的泡沫一样,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小沫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原本温热柔软的肌肤,此刻硬邦邦的,像一块失去了生机的玉石。
她身上那件绣着桃花的粉色旗袍,早就被血渍浸透,那些含苞待放的桃花图案,被血糊成了一片,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胸口的伤口被警员简单地用纱布裹住了,可依旧有暗红色的血珠,顺着纱布的缝隙渗出来,沾湿了小荣的衬衫。
小荣的头埋得很低,下巴抵着小沫的发顶。
她的头发还是软软的,带着淡淡的柠檬洗发水的香味。
可这香味里,却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小妹……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小沫的发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每说一次,声音就沙哑一分,胸口的疼痛就加剧一分。
小荣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越流越多,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伸出手,颤抖着去抚摸小沫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刺骨,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小荣这才注意到,小沫的脸上沾着不少血渍,还有一些干涸的豆浆痕迹,狼狈得让人心疼。
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那是早上小沫塞给他的,她说他总是爱出汗,让他带着擦汗用。
小荣抽出一张,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指尖抖得厉害,连纸巾都捏不稳,好几次,粗糙的纸巾边缘,都不小心蹭到了小沫的皮肤。
他立刻停下动作,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被蹭到的地方,嘴里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小妹……我弄疼你了……”
他先擦去小沫脸颊上的血渍,那些暗红色的血痂,沾得很紧,他不敢用力,一点一点地,耐心地擦拭。
纸巾擦过的地方,露出了小沫原本白皙的皮肤,可那皮肤,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红润光泽,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然后,他又擦去她嘴角的豆浆痕迹,擦去她额头上的灰尘,擦去她脖颈上沾着的血珠。
每擦一下,小荣的动作就轻柔一分,眼神就温柔一分,仿佛怀里的人只是睡着了,怕惊醒了她的好梦。
擦到小沫的手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小沫的手,小巧玲珑,此刻这双手冰凉僵硬,指尖还沾着一些血渍。
小荣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小妹……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责,“你为什么要冲上去?你为什么不躲开?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他抱着小沫,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两把小小的扇子。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睫毛上沾着的血珠,然后,俯下身,嘴唇轻轻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个吻,很轻,很柔,带着他滚烫的眼泪和浓浓的血腥味,他的嘴唇,贴着她冰凉的额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小沫……你醒醒……”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还在呢……我还在这里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句又一句地说着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诺言。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沙哑的哭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听得人鼻子发酸。
旁边的警员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别过脸,偷偷抹了抹眼睛。
他们见多了生离死别,可这样撕心裂肺的场面,还是让他们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个年轻的警员,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轻声说:“同志,喝点水吧,别熬坏了身体。”
小荣没有理他,依旧抱着小沫,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他的世界,早就随着小沫的离去,彻底崩塌了。
所谓的喝水,所谓的身体,对他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审讯室里的灯光,比走廊里的要亮得多,惨白惨白的,直直地打在小岚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每一丝慌乱和恐惧,都照得清清楚楚。
冰凉的手铐,死死地铐着她的手腕,金属的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后背紧紧贴着椅背,双手放在桌面上,指尖因为紧张,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一道道弯月形的红痕。
坐在她对面的两个警察,一个年长,一个年轻。
年长的警察姓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拿着一支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那声响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小岚的心上,年轻的警察则拿着笔录本,笔尖悬在纸面上,随时准备记录。
“姓名。”王警官的声音很沉,不带一丝波澜,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小岚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张……张秋岚。”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浓浓的哭腔,像是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了惶恐。
“年龄。”
“十七。”
“职业。”
“大……大一学生。”
王警官点点头,翻开手里的卷宗,扫了一眼,然后抬眼看向小岚,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子,仿佛能看穿她心里的所有想法。
“今天早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小岚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急切地开口:“警察同志,我早上七点多就出门了!我真的是去找小荣的!”
“我昨晚跟他吵架,说了好多伤人的话,把他赶走了,我一晚上没睡好,心里特别后悔,我想跟他道歉,真的!”
小岚越说越激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从宿舍出来,路上还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串糖葫芦——小荣最喜欢吃山楂味的,我想着买给他,他说不定就不生气了。”
“后来走到街角的时候,听到早餐店那边吵吵闹闹的,还有人喊‘杀人了’,我好奇,就挤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刚挤进去,就被人抓住了,他们说我杀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杀人案啊!”
小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得泣不成声。
“我跟小荣在一起两年了,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身边的人?”
“更何况还是小沫……小沫是我最小的妹妹,我们姐妹七个,我最疼的就是她啊……”
王警官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的笔依旧在敲着桌面。
等小岚哭得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缓缓开口:“死者叫奈野川梦灵,是附近高中的语文教师。”
“我知道……”小岚看着桌面上那张小沫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沫,笑得一脸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岚的喉咙一阵发紧,鼻尖泛酸,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话没说完,她就捂着脸,崩溃地哭了起来,哭声很大,带着浓浓的绝望和痛苦,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
王警官没有安慰她,只是将一个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屏幕上,正播放着早餐店门口的监控录像。
“你自己看看吧。”
他的声音很冷。
“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今天早上七点半。”
“一个穿着宝蓝色旗袍、戴着猫耳挂饰的女孩,跟一个胖子一起走进早餐店,和死者发生争执。”
“随后,死者拿起了后厨的菜刀,那个女孩就冲上去,抢过菜刀,狠狠捅进了死者的胸口。”
“那个女孩的脸,和你一模一样。”
小岚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颤抖着放下手,看向平板电脑的屏幕,画面里的场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脏。
屏幕上的女孩,穿着宝蓝色的绸缎旗袍,领口和裙摆绣着银白色的蕾丝花边。
头上戴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挂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那张脸,和她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甚至连说话时微微撇嘴的小动作,都和她平日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画面里的“她”,正和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站在一起,对着小沫指指点点,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刻薄的话。
小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转身冲进了后厨,拿出了一把菜刀。
然后,那个“她”就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抢过菜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小沫的胸口狠狠戳了进去。
鲜血喷溅出来的那一刻,小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死死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小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映着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一幕,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不……这不是我!”她猛地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手腕被手铐磨得通红,甚至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可她却浑然不觉。
“警察同志,这真的不是我!”
“我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素色连衣裙,我根本没有什么宝蓝色的旗袍,更没有猫耳挂饰!我也不认识那个胖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小岚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带着浓浓的哭腔,像是在极力辩解,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你们看!你们看我的衣服!我今天穿的不是旗袍!是连衣裙!”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色的连衣裙上,沾着一些灰尘和血迹,那是刚才被群众推搡时沾上的。
年轻的警察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换了衣服?监控里的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样,你怎么解释?”
“我解释不了!”
小岚崩溃地大喊,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王警官的眼神更冷了,他将卷宗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秋岚,我们是讲证据的。”
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监控录像、数十名目击证人、现场遗留的指纹和血迹,都指向你就是凶手。”
“现在证据确凿,你最好老实交代你的犯罪动机,争取宽大处理。”
“我没有动机!我根本没有杀人!”
小岚哭喊着,身体因为激动,不停地扭动着,“我为什么要杀小沫?她是我妹妹!我疼她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会杀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监控里的人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目击证人都指认你?”
王警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你说你早上是去找小荣道歉的,那你有没有证据?有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行踪?”
小岚的哭声顿住了,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小卖部的老板也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根本不会记得她,她一路走到街角,都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她的行踪。
“我……我……”
小岚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绝望和无助。
王警官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
“张秋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现在交代,还能争取从轻处罚!如果你继续狡辩,等待你的,只会是更严厉的法律制裁。”
“我没有狡辩!我真的没有杀人!”小岚又一次哭喊起来,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肯定是有人故意假扮的!是有人想陷害我!”
“陷害你?”王警官冷笑一声,“谁会这么无聊,假扮成你的样子去杀人?张秋岚,你编谎话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审讯室里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小岚的哭喊和辩解,王警官严厉的质问,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氛围。
而走廊里,小荣抱着小沫的遗体,听着审讯室里传来的哭喊声,眼神里的悲痛,渐渐被浓浓的恨意取代。
他抬起头,看向审讯室的方向,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冰雪。
“张秋岚……”小荣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杀了小沫……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