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国公略有迟疑。
夫妻二十余载,他对自己这位夫人多有了解。
虽然当初一腔热血求娶的初衷,就是最浅薄的见色起意,可如若杜氏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他也不会沉溺温柔乡这些年,始终无法自拔。
很显然,杜氏是要带他去看点他应该不太想看到的。
杜氏笑了笑,言语竟是犀利如刀,直切要害:“我嫁予老爷二十二载,您知我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就这一次……您也不允我占个先机,率先自证吗?”
此时,令国公也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但景少岳和景少澜是他最重视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一个是他从小宠到大的老来子……
那两人,一个心思深,却稳重,另一个不学无术,却心宽,若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大事,他二人绝对不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起冲突,更别提大打出手。
他年纪大了,本以为能得过且过,过完这最后几年。
杜氏态度称得上强势,可他若执意不允……
对方也无计可施。
这双年龄相差了四十岁的夫妻,沉默对峙良久。
令国公终是妥协。
他侧身,让路。
杜氏不骄不躁,也无喜无悲,只道:“我的人都是后宅走动的婢子和小厮,老爷您点几个好身手的心腹随行吧。”
此刻,管家就陪在令国公身边。
令国公侧目,递了个眼神。
“是!”管家应诺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夫妻两个站在骄阳明媚的午后院中,都没言语。
管家来去很快,身后带了八名精壮护卫。
杜氏率先转身,其他人纷纷跟上。
因为令国公下了禁令,偌大的后花园中空旷寂静,平时下人穿梭往来不绝的地方,今日平静的过于诡异。
杜氏去的,是景少岳夫妻的住处。
景少岳被打后,并未回来这里,而是去了自己的外书房更衣上药。
世子夫人孟氏则是忙着张罗迎来送往,宴席散后,尚未腾出时间过去关心问候,就被令国公一道死命令赶了回来。
此时,她院门紧闭。
杜氏回眸,示意管家:“叫人绕到后墙,翻进院内,若是院中有人值守,就捂嘴按住了。”
她虽是当家主母,可景少岳夫妻也是府里有权有势的主子。
尤其——
杜氏还是续弦。
这些年,在前面夫人留下的嫡长子面前,杜氏虽不露怯,但也进退有度,并不试图招惹,或者压那两口子风头,双方才得以相安无事。
此时,光天化日,潜入世子和世子夫人院中拿人?
“这……”管家面露迟疑,看向令国公。
老头子闭了闭眼,微不可察颔首。
管家这才敢动,点了两个身姿最是利落轻盈的护卫,叫他们去办。
这时,苗娘子也带着被五花大绑,且堵了嘴的碧玉过来。
碧玉脸上红肿着,嘴角破了皮,眼睛也是又红又肿,眼神乱飘,惶恐又紧张。
这么些年,令国公看到的杜氏也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未苛责打骂过下人。
这碧玉,还是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
后宅阴私,令国公这等阅历之人,一点就通。
他瞧了碧玉一眼,看似情绪不变,浑浊双目之下,眸光却有一瞬间冰冷。
杜氏也没做声,只平静等着。
不多时,院内传来轻微声响。
再片刻,从里面插上的院门被护卫打开。
一行人放轻脚步进去。
院中,孟氏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大丫鬟已经分别被捆住,堵住嘴巴,按在了地上。
瞧见令国公并杜氏一行人进来,两个丫鬟眼睛圆瞪,明显慌乱恐惧。
令国公夫妻都未言语,管家挥挥手,便有人上前帮忙,将她们拎出院子,以防万一,她们拼死闹腾起来会坏事。
护卫回来时,又贴心重新将院门门栓插上。
杜氏带着无甚表情的令国公,挪到侧边,靠近暖阁的窗外。
管家自觉带着护卫们离得远些守着,不敢随意窥探主子们隐私。
隔着一扇窗户,是主仆俩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
孟氏的心腹管事邱娘子忧心忡忡:“国公爷下了死命令,咱们这也不能派个人去前院打探一下消息,夫人,世子爷真能全身而退吗?”
“能。”孟氏斩钉截铁,这话却更像是告慰自己:“杜氏娘家不显,替她撑不了腰,她那儿子又被宠坏养废了,世子爷才是这国公府的顶梁柱。”
“公爹再是宠爱那双母子,也终究不是个糊涂的。”
“他要保国公府的门楣不倒,就一定会舍弃杜氏而保下世子爷。”
“铤而走险,您这又何必?”邱娘子依旧不安,“国公爷是个男人,又对杜氏宠爱有加,这一局就算您侥幸扳倒了她,除去眼中钉……”
“世子爷觊觎继母的心思昭然若揭,就算国公爷为着家族延续,选择牺牲杜氏,可这也会在他心底扎下一根刺。”
“父子离心,这也总归会成为另一重隐患。”
孟氏闻言,忽而咬牙切齿冷笑出声:“他们父子离心,那就叫他以后日日提心吊胆,提防老头子去。”
“我又做错了什么?他竟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
“国公爷还能活几年?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要什么都不做,难道要等国公爷故去之后,眼睁睁看着他关起门来霸占继母,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恶心我吗?”
院中,令国公早已面色铁青,胸口起伏得厉害。
但他捏着拳头,到此时,愣是不曾发作。
立在他身侧的杜氏,则全程面不改色,仿佛听的是与己无关的闲话一般。
反而苗娘子阴沉着脸色,恶狠狠剜了被拎着的碧玉一眼。
碧玉则是缩着脖子,目光闪躲得厉害。
屋子里,邱娘子递了热茶汤,伺候孟氏喝了几口压惊,又给她抚胸口:“姑娘,奴婢知道您委屈,就是觉得今日此举冒险,万一玩脱了……”
孟氏声音里,已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她声音阴狠:“杜氏这会儿应该也被叫去外书房,和世子爷当面对质了。”
“碧玉那丫头,明知道国公爷有多宠爱那双母子,还敢上我的船,她一定不敢招供。”
“趁现在……你去朝芳阁,将她彻底灭口,就做成畏罪自杀!”
“只要她死了,今日这事儿就彻底与我无关了。”
邱娘子也提心吊胆,唯恐孟氏做局的事败露。
何况深宅大院里,哪家一年之内不死几个奴才?
去灭口一个对他们主仆威胁巨大的丫鬟,邱娘子几乎没有迟疑,答应一声,边往外走,边琢磨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叫碧玉悄无声息死去,且还要完美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心不在焉刚一推开房门踏出来,她警惕正要四下观望……
就撞进碧玉猩红愤恨的一双眸子里。
“呀!”邱娘子惊呼一声。
再等看清碧玉身边站着竟是令国公夫妇,而他们站立的位置就在暖阁的窗外,邱娘子更是面无血色,倒退两步。
被身后门槛儿扳到,她又一屁股跌坐回屋子里。
“巧娘?怎么了?”孟氏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
令国公与杜氏也从窗下移步走来。
孟氏弯身正要去扶邱娘子的手一顿,也是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
“公……公爹。”孟氏低低叫了声,再想佯装无事也唤杜氏一声,却是双唇不住颤抖,挣扎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令国公冷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杜氏依旧从容冷静。
她面对孟氏,甚至没有表现出仇人见面应有的情绪,只淡淡开口打破僵局:“既然你自诩运筹帷幄,今日这场风波尽是你的手笔,那就不要假装独善其身的躲清闲了,一起过去,有什么话,大家都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孟氏此时头脑一片空白。
她祖父是前任太子太傅,书香门第,天子近臣,和令国公府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她嫁过来景家这些年,过得也是夫妻举案齐眉的顺遂日子。
杜氏甚至是晚她十年才进门,二人之间向来只有面子情,井水不犯河水。
她夫婿纳妾收通房,她从未当回事,还能贤惠大度的替他操持。
可——
唯有对方对杜氏的觊觎之心,叫她深恶痛绝到无法忍受。
只要想到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枉顾人伦,暗中窥伺年轻继母的禽兽,她就恶心的浑身难受。
她也试图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横竖景少岳这心思见不得人,杜氏的存在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和利益,可只要想到等令国公死后,这人一定会更进一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变本加厉的恶心她,她就抓心挠肝的想做点什么。
然后,斟酌筹谋多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先下手为强的彻底铲除隐患。
令国公冷冷看他一眼,甩袖而去。
邱娘子颤巍巍爬起来,搀扶孟氏。
孟氏浑身衣裳都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一步步挪到杜氏面前,仿佛鼓足勇气般迎上对方视线,凄然扯动嘴角:“对不住了。我知道怪不得你,我也从未将你视为仇敌,只是身处我的立场,我也别无选择。”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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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对不起,我知道都是我男人的错,但我必须弄死你!
?
杜氏:???你没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