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盘硌在手心,带着张峰的血,也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陈默拖着伤腿,在备用通道的昏暗里疾行。
空气混浊,漂浮着新鲜的混凝土粉尘、未散尽的涂料味,还有淡淡的、仿佛线路过载后的焦糊气息。
墙壁是粗糙的灰浆,应急灯的塑料罩还很新,只是蒙了层灰。
一切都显示,这地方完工没多久,然后就被仓促地投入了使用,接着……坠入地狱。
身后是队友压抑的呼吸和踉跄的脚步声。
耳机里,陈薇的声音夹在枪炮的杂音中,断续传来。
“……主楼方向,热信号确认,至少六人,标准战术队形,已突破正门,正在向大厅纵深推进。速度很快,目标明确……”
陈默眼神一凛。
果然,分兵进入实验室的那一队,行动效率高得吓人。
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还在b1层边缘的通道,与主楼大厅隔着一片复杂的辅助区域和至少两道防火墙。
但直线距离可能并不远。
“收到。我们正按备用路线撤离。外部情况?”陈默压低声音,脚下不停。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出口应该不远了。
“我们被钉死在东南侧,交火激烈。
他们分出了另一支小队,大约八人,重火力,正在尝试从侧翼包抄,想彻底清除我们……”陈薇的语速极快,“但主楼那队的信号……停下了。他们好像遇到了什么,队形散开,正在交火!不是和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远比之前隔着楼层听到的、更加清晰猛烈的自动武器射击声,如同金属风暴般,从他们左前方、大致是主楼b1层与这条备用通道平行区域的方位,轰然爆发!
紧接着是爆炸——不是手雷,更像某种单兵破障弹或攻坚弹药的闷响,震得通道簌簌落灰。
其间夹杂着尖锐到扭曲的、绝非人类的嘶鸣和咆哮,那声音充满了暴戾和饥饿,正是他们之前遭遇过的、从地下涌出的变异体!
战斗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枪声几乎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短促的、通过通讯设备泄露出的、模糊而凌厉的战术指令。
变异体的嘶吼则更加密集狂乱,仿佛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沉重的撞击声、金属撕裂声、玻璃和脆弱的隔断墙被成片撞倒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随之震颤。
“b1层东区,交火区域热信号爆发!至少二十个以上变异体生命信号!武装人员被包围了!”
陈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们火力很强,配合默契,在交叉掩护后退……等等,压制我们的那队武装人员也在动!他们在脱离接触,向主楼方向快速移动!是去支援!”
陈默的心往下沉。
那伙武装人员的战场嗅觉和决断力惊人。
一旦两队在b1层汇合,凭借其精良装备和战术素养,很可能真能杀穿那些变异体,彻底控制b1层乃至向下搜索的通道。
到时候,无论他们是来找U盘,还是清除实验室隐患,对陈默他们这支残兵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加速!离开这!”陈默低喝,几乎是在通道里小跑起来,伤腿的疼痛被强烈的危机感暂时压下。
上方的交火声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另一队支援也到达了。
自动武器的嘶吼、枪榴弹的爆炸、变异体濒死的哀嚎、人类愤怒或痛苦的闷哼、建筑结构不断遭受破坏的巨响……
所有声音混合成一股毁灭的洪流,透过层层墙壁和管道,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通道的震颤越来越明显,顶灯忽明忽暗,灰尘和细小的碎块不断落下。
然而,就在这仿佛要掀翻整个地下空间的喧嚣达到顶峰,甚至在陈默感觉那伙武装人员的火力似乎开始压制住变异体的嘶吼,战斗节奏向着人类一方倾斜的刹那——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逐渐平息,是毫无征兆的、如同被最锋利的刀一刀切断的、绝对的静默。
枪声、爆炸、嘶吼、呐喊、碰撞……所有属于“战斗”的声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陈默无法准确形容。
那是一种低沉的、仿佛从脚下极深极暗处传来的、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内脏、甚至意识底层的……
“嗡——————”
像是生锈的巨钟被无形的力量撼动,又像是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庞然巨物,在无尽噩梦中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充斥着冰冷食欲的叹息。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让陈默浑身血液似乎都随之凝滞了一瞬,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通道的墙壁、地面传来更加强烈的、令人牙酸的低频共振。
然后。
是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人类发出的、混合了极致惊骇、绝望和不解的、变调的短促气音和半声未能出口的哀鸣。
紧接着,是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无数湿抹布被同时大力拧绞、又混杂着坚韧皮革被强行撕裂、以及某种粘稠液体被高速抽吸的、难以名状的诡异声响。
这一切,从低鸣响起,到所有诡异声响结束,绝对不超过十秒。
十秒。
死寂。
比战斗时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只有那令人心悸的低鸣余韵,还在遥远的地底深处,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空荡荡的、令人灵魂颤栗的虚无感。
通道里,只剩下几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和灰尘缓缓飘落的声音。
陈默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湖般的冰冷。
他握着U盘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耳机里,传来陈薇因为极度震惊而有些失真的、干涩的声音:
“陈默……b1层东区……所有热信号……全灭。三十一个武装人员生命信号,四十三个以上的变异体生物信号……十秒内,全部消失。热成像上……只剩下一片快速冷却的、不均匀的残留温度斑块。没有任何移动或生命迹象。就像……被什么东西……一次性‘擦除’了。”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通讯中断了,才听到她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补充:
“信号消失前最后一帧……热成像捕捉到……难以理解的能量反应和……巨大的、不规则的、仿佛由无数蠕动单元组成的阴影轮廓,从更下方的区域……瞬间‘漫’过了整个交火区。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强哥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抽气声。
李铭的呼吸声粗重如牛。赵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小男孩抬着头,空洞的眼睛“凝视”着声音和死亡传来的方向,显露出忌惮的姿态,用那平板的机械音,说出了让所有人血液几乎冻结的判断:
“不是领主,而是更高层级的存在,牠……这是清场行为。它对闯入其‘领地’并造成‘噪音’的‘食物’和‘害虫’,进行了无差别清理。效率很高。”
陈默没有回应。
他缓缓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通道深处那片吞噬了数十条生命的黑暗方向,然后转身,面向通道尽头那扇隐约透出黯淡天光、锈迹还不明显的紧急出口铁门。
“走。”
他推开铁门。
门外,是废墟平原傍晚冰冷浑浊的空气,以及远处依旧隐约可闻的、属于另一场战斗的零星枪炮声。
他们逃出了实验室。
但怀揣着染血的U盘,背后是刚刚完成一次恐怖“清理”的未知深渊,前方是依旧危机四伏的死亡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