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黑暗比外面更沉。
齐昭一脚踩进去，脚底传来冷硬的触感，像是踏在铁石上。他没动，耳朵微微一颤，听见身后楚绾的脚步停在门槛外半步，老姜头喘了口气，阿蛮低低哼了一声。
“有台阶。”齐昭说。
他蹲下身，手伸向地面。明心眼睁开，视野里一片灰蒙中浮出几道暗红纹路，顺着墙根往下，消失在前方三步远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块金属板，边缘翘起，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口子。
“下面有动静。”阿蛮贴着墙，耳朵紧绷，“像人在呼吸。”
楚绾走过来，剑尖轻点那块金属板。一点冷光闪过，她收回手。“下面是空的，能容人进出。”
老姜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符，贴在金属板边缘。符纸微微发亮，又很快熄了。“封不住，底下有东西吸着灵气。”
齐昭站起身，拍了拍手。“我们下去。”
四人顺着缺口往下。阶梯狭窄，只能一人通行。齐昭走在最前，手扶着墙，指尖传来潮湿的凉意。越往下，空气越闷，耳边开始有细微的嗡声，像是有人在远处念经。
走到一半时，阿蛮突然抬手。
“别动。”她低声说。
齐昭停下。眼前飘着一些碎光，像被风吹散的纸屑。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明心眼看得清楚——那些是记忆碎片，被人强行抽出来，还没来得及收走。
“他们在用这些光喂什么东西。”齐昭说。
楚绾皱眉。“你看见了？”
“不只是看见。”齐昭伸手虚抓了一下，“我能感觉到它们在痛。”
老姜头在后面咳嗽两声。“这地方不对劲，魂都留不下。”
阶梯终于到底。前方是一扇石门，半开半掩，门缝里透出微弱的蓝光。
齐昭推开门。
屋里摆着十二根石柱，排成一圈。每根柱子前都站着一个人，或妖，额头连着黑丝，另一端通向墙角一块巨大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流动着暗光，像是活的一样。
“那是……镇上的李婶？”齐昭走近一根柱子，看清了那张脸。是个中年妇人，眼神空洞，脸上没有表情。他抬起手，明心眼运转，立刻看到她脑中一团暖黄的光正在被缓慢抽出，化作细流，汇入晶体。
“他们在抽记忆。”齐昭声音低了下去。
老姜头走过去，掏出清瘴粉洒在黑丝上。粉末刚碰到丝线就烧起来，发出刺鼻的气味，可黑丝没断，反而抖了一下，晶体那边闪了闪光。
“不能硬毁。”老姜头收手，“一断，整个阵法会反噬。”
阿蛮站在一根柱子前，盯着里面关着的狼族少年。她鼻子抽动，眼里泛红。“他还活着，但叫不醒。”
楚绾走到晶体前，伸手想碰，被齐昭拦住。
“别。”他说，“它会知道。”
话音刚落，晶体表面忽然浮现一道人影。半张脸布满星纹，眼神冷。
“你们以为，是谁让你们找到这里的？”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
老姜头后退一步，手按在符袋上。阿蛮低吼一声，爪子弹出，却被楚绾一把按住肩。
“他在看。”楚绾盯着虚影，“不是投影，是实时连接。”
齐昭没说话，闭上眼，明心眼全力开启。这一次，他不再只看表面，而是往晶体深处探去。起初是一片混沌，接着，他看到了画面——
一个村子，火光冲天。一群修士站在高处，手里拿着和现在一样的晶体。他们把村民一个个绑上柱子，抽走记忆，然后将那些记忆打碎、重组，拼成新的片段。
画面切换。一个孩子抱着母亲哭，可下一秒，母亲转头看他，眼神陌生，说：“我不认识你。”
再换。一群人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同一个名字：“星核即神明。”
齐昭猛地睁眼，呼吸急促。
“他在造毒。”他说。
“什么毒？”楚绾问。
“能改人脑子的毒。”齐昭看向她，“抽走记忆，重新编一段塞回去。等东荒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亲人朋友，只剩‘服从’两个字，他就赢了。”
屋里安静下来。
老姜头咬牙。“疯了。”
阿蛮一拳砸在墙上。“那就炸了它！”
“不行。”老姜头摇头，“这些人都还连着，一炸，他们的魂就散了。”
“可他们已经在受罪！”阿蛮吼道。
齐昭没说话，走到一根柱子前，蹲下身，把手轻轻放在一个小童额头上。明心眼探入，看到那孩子脑中只剩一点点光，微弱得像快灭的灯。
他闭上眼，往掌心注入一丝心意。不是药力，也不是灵力，是他自己的念头——
“你还记得糖吗？药铺门口，五文钱一包，酸梅味的。”
那点光忽然跳了一下。
齐昭睁开眼，站起身，声音很稳：“我们不动手，他们就是活死人。真正的救，不是等他们好起来，是在他们还痛的时候，把刀拔出来。”
楚绾看着他，手指慢慢握紧剑柄。
老姜头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最后一张符。“我来断信号。你们动手，必须快。”
阿蛮走到小童旁边，蹲下，耳朵贴地。“我听着，一旦有异动，立刻通知。”
楚绾拔剑，冷光在剑身上流转。“什么时候？”
齐昭看向晶体。“等我找到存记忆的地方。如果能把这些光先护住，就有机会还回去。”
他再次闭眼，明心眼深入晶体内部。这一次，他不再看画面，而是找结构。很快，他在晶体中心发现一个封闭的空间，像是个盒子，里面塞满了各种颜色的光团。
“那里。”他睁开眼，“所有被抽走的记忆都在那个角落，还没被处理。”
“你能分开它？”楚绾问。
“我能试。”齐昭从药囊里拿出几味药，碾碎混合，“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被打断。”
老姜头点头。“我撑三十息。”
“够了。”齐昭把药粉捏在手里，“开始吧。”
老姜头走上前，符纸贴在晶体底部。他咬破手指，在符上画了一道血线。符纸瞬间燃起黄光，晶体震动了一下，表面的虚影扭曲片刻，又恢复。
齐昭立刻动手。他将药粉轻轻抹在晶体表面，闭眼，明心眼引导心意渗入。他的手心发烫，额头冒汗，可眼神一直没变。
楚绾站在他身边，剑横在前，目光紧盯晶体。阿蛮伏在地上，耳朵紧贴石板。老姜头双手掐诀，符火越来越亮。
时间一点点过去。
晶体中的虚影忽然转头，直视齐昭。
“你以为你在救人？”声音再次响起，“你只是在加速毁灭。”
齐昭没回应，手没抖。
药粉开始发光，一点点包裹住那个记忆盒子。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光在动，像是在回应他。
“快了。”他低声说。
楚绾突然抬剑。
“它要反扑！”
话音未落，晶体猛然一震，黑丝全部绷紧，十二根柱子同时亮起红光。
老姜头喷出一口血，符火熄灭。
阿蛮大叫：“地下有东西在动！”
齐昭睁眼，看到药粉形成的光层已经覆盖住记忆盒子，可晶体正从内部发力，想要撕开封锁。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按在晶体上。
“我不懂大道理。”他说，“我只知道，有人记得糖的味道，就值得救。”
他的掌心烫得发红，药粉彻底融入晶体。
光层稳住了。
楚绾抬剑，剑尖指向晶体核心。
“现在。”齐昭说。
剑光一闪，还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