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开了素世母亲心中所有以愤怒与恐惧铸就的坚固防线。
“你……”
她怔怔地望着病床上苍白虚弱的少年,望着那双与亡友莲衣如出一辙的清澈眼眸。
此刻那眼底燃烧的,不是莽撞的火焰,而是一种经淬炼后更为纯粹的,近乎执念的光。
这份执念她太熟悉了。
当初,雨宫莲衣不顾周围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组建了一支乐队。
那时的她,眼眸中同样闪烁着如此耀眼的光芒。
一瞬间,翻涌的怒火与后怕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被岁月磨砺过疲惫与释然。
“这孩子……到底还是和莲衣一样,骨子里都是拗不过来的执拗啊……”
藤原健吾默默站在一旁,脸上那抹鲜红的指痕尚未消退。
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雨宫白身上。
那里有未能护其周全的痛心,有身为长辈目睹晚辈涉险的无力,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完美继承了昭的血脉和意志啊……”
他在心底默默地念诵着另一个早已逝去的名字,那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亦是他最好的兄弟。
而听到这一切的,悬浮在病床旁的幽灵素世,低下了头,满心困惑地注视着雨宫白。
少年方才吐露的每一个字眼,此刻在她的认知壁垒上撞击出了裂痕。
“古物”?“一线行动”?“只有我能免疫影响”?
这些词语串联起的,绝非她所熟悉的、充斥着校园、乐队、练习与淡淡情愫的日常。
它们指向一个隐藏在平静表象下,涉及到警方、神秘物品、超常能力、乃至生死相托的残酷世界。
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这究竟是什么啊……”
“你们……不……我们到底……活在怎样的“现实”里?”
就在她发出疑问的同时,门外的长崎素世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此刻她的内心充满了震惊、恐惧、心疼和巨大失落
““古物”是什么?那些“危险”又是什么?”
“为什么妈妈知道……那个警官知道……甚至那个八幡海玲也知道……”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心中顿时间又涌出了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孤独感。
“为什么……白……明明我也可以帮到你的……你怎么什么也不告诉我”
就在两个长崎素世发出疑问的同时,病房内依旧一片沉寂,唯有监护仪发出规律且单调的“滴——滴——”声。
而在这片寂静中,八幡海玲极力压抑的抽泣声,显得格外清晰。
“白……都怪我……”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同时又紧紧握着雨宫白微凉的手
“如果我当初……能多相信你一点……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
听到她近乎崩溃的自责,雨宫白吃力地微微侧过头。
失血的唇角努力牵动,朝她露出了无比柔软的微笑。
“不……海玲,这不怨你。”
“信任……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礼物。”
“它需要时间,需要一起经历些什么……甚至是,需要一次像这样的‘代价’来证明,才能变得坚固。”
他停顿了一下,积聚着说话的力气,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轻声问: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海玲。”
“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个旋涡。”
“明明你我之间只是雇佣关系,而我却把你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真的不怨我吗?”
“不怨!我怎么可能怨你!”
八幡海玲猛地摇头,黑发随着动作晃动,几滴温热的泪水终于挣脱束缚,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相反……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信任……”
说到这里,她环顾四周,目光逐一落在其他乐队成员的身上,最终也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你,让我结识了这么多可靠的伙伴。”
得到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雨宫白似乎才真正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用指尖轻轻抚过她湿润的脸颊,拭去泪痕。
“那就好……真是抱歉,让你这么担心。”
他的语气里带着歉疚,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调侃
“我刚才还在想……海玲会不会因为太生气,直接退出乐队,再也不理我了。”
“不会的!”
她立刻用双手捧住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同时又抬起头,泪眼朦胧却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的眼睛:
“我不会退出乐队。”
“Ave mujica 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因为——”
“现在的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白。”
“我的归宿,就是mujica了啊”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病房内沉积的阴霾与疼痛。
闻言,雨宫白先是一愣,随即,那苍白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全然释然的笑容。
“是吗……”
他轻声重复,眼底漾开柔和的光晕。
“能活着……收获海玲的这份信任,”
“能活着……听到海玲你亲口说‘相信我’……”
“看来这一趟……跑得也不算太亏。”
这一番雨宫白与八幡海玲之间那无需言语的深刻信任与温柔互动,清晰地落入了藤原健吾与素世母亲的眼中。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了然,以及对于命运某种顽皮安排的啼笑皆非。
他们不约而同地轻了叹一口气。
“唉……”
“看来这小子,和他那个走到哪里都桃花不断、偏偏自己还毫无自觉的父亲一样……”
“骨子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无意识吸引他人的“魅魔”啊……”
这个心照不宣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两位阅历丰富的长辈心头。
然而,这温情而充满羁绊的一幕,对于门外那个从缝隙中偷窥,将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的长崎素世来说,却是最残忍的凌迟。
每一个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那句“最相信的人就是你”,还有雨宫白最后那带着满足的微笑,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
“为什么……”
“凭什么……?”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弥漫。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转移心脏那仿佛被撕裂的剧痛。
“为什么你愿意相信她……这个后来者?”
“为什么你可以对她露出那样的笑容,说出那样的话?!”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地尖啸,那是被嫉妒,不甘和巨大失落感豢养出的恶魔。
“明明是我先来的!!!”
“是我先和你“同居”,是我先每天等你回家,是我先为你准备好一切!”
“为什么……你却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对我说过那样的话?!”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以及此刻被彻底比下去的羞耻与愤怒,如同沸腾的毒药,在她胸中翻搅、发酵。
而那只名为“占有欲”和“偏执”的恶魔,终于挣破了名为“温柔体贴”的伪装,彻底占据了她被刺伤的心脏。
此刻,她能感到自己的内心正在某种黑暗中渐渐扭曲、变形,滋生出一簇簇冰冷而尖锐的荆棘。
而就在这时,她猛地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是谁?!”
沉浸在激烈情绪中的长崎素世猛地一凛,如同惊弓之鸟,瞬间从自我的崩坏中抽离出一丝警觉。
“谁在那里?”
可在身后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护士站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视线所及,并没有人。
“不……等等。”
在不远处的拐角处,似乎有一抹异常醒目的蓝色,好像像是短发的发梢,一闪而过,随即是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拐角另一侧。
“有人?”
长崎素世的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随即立刻追了上去。
然而,当她踏入那个拐角时,再次环顾四周,那短蓝发少女仿佛幻觉般,早已消失无踪。
“没有人吗……”
于是,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错觉啊……”
“或者……只是某个恰好看望其他病人、路过的病患家属吧?”
在这之后,她再次回到病房门口,目光透过窗口重新落在雨宫白身上。
此刻,雨宫白似乎因疲惫与药物的影响,又一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而八幡海玲依旧紧紧握住他的手,静静地守候在床边。
走廊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毫无血色的阴影。
看着病房内“和谐”得刺眼的一幕,长崎素世又想起雨宫白连日来的失踪、冷淡、隐瞒……
想起母亲和警察的讳莫如深……
想起佑天寺若麦的挑衅……
想起椎名立希、高松灯、丰川祥子……
她们每个人似乎都知道些什么,都与雨宫白有着她所不知的、更深的联系。
而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蒙在鼓里,被排除在外,甚至连担心的资格,都显得如此廉价和多余。
想到这里,脸上最后一点属于“长崎素世”的柔软与温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到令人感到窒息的平静。
“白……”
“既然你选择相信她,选择走向我看不见的黑暗,选择把我排除在你的“信任”和“危险”之外……”
“那么……”
“就别怪我了。”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找到你,抓住你,把你,重新带回到,只属于我的、安全的“日常”里来。”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使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