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纯粹的、连一丝光的概念都不存在的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方位。只有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仿佛悬浮在虚空最深处的存在感。这就是张夜此刻的全部感知。
他化身的，那条深红色、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蕴含着诡异生命力的编码者线虫，已经成功穿透了王涛的头皮、颅骨缝隙，最终如同归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盘踞在了他大脑皮层的某个关键区域。
线虫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常规意义上的任何感官。它的“感知”建立在一种对生物电信号、化学信息素和神经脉冲的直接读取与交互之上。
此刻，它就如同一个被抛入深海、切断了所有外部连接的意识孤岛。
但张夜没有慌乱。他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这线虫形态的深处，激活了其与生俱来的、最核心的本能——神经接驳与生物信息模拟。
线虫那深红色的、看似光滑的体表，开始渗出极其微量的、无色无味的特殊生物信息素。
这些信息素如同拥有智能的纳米集群，迅速扩散，渗透到周围密集的神经元和胶质细胞中。它们并不破坏，而是模拟、干扰、引导。
首先针对的是控制感官输入与整合的脑区。
几乎是同时，一种温和但不可抗拒的生物麻痹性物质，从线虫的“体壁”更细微的腺体中分泌出来，精准地作用于王涛大脑中负责高级认知、自主意识和危机警报的特定神经回路。
就像给这些区域的“管理员”悄悄注射了一针高效镇定剂，让它们陷入一种半休眠的、反应迟钝的状态，但又不至于影响基础的生理机能和条件反射。
与此同时，线虫的前端——那可以分化出无数比发丝还要细微千百倍的生物探针簇——如同活物般延伸、分叉，轻柔而稳固地“搭接”在了王涛大脑处理视觉、听觉、体感、运动控制等信息的核心神经通路上。
准备工作在电光石火间完成。
张夜心念一动。
嗡————！
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如同闸门轰然洞开的轰鸣！
原本漆黑寂静的世界，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杂乱而鲜活的信息洪流所淹没！
首先涌入的是光线和色彩。
透过王涛的双眼，他“看到”了颠簸摇晃的越野车驾驶室内景：沾满泥点的前挡风玻璃外，是飞速向后掠去的、土黄色夹杂着砾石的荒原；布满划痕的中控台上，扔着半包香烟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握着方向盘的，是一只青筋微凸、指甲缝里藏着黑泥的糙手（属于那个开车的河北小伙，小李）。
紧接着是声音。
老旧柴油引擎沉闷的咆哮，底盘碾过碎石发出的噼啪乱响，轮胎卷起沙土打在车底的沙沙声，车窗缝隙钻进来的、尖锐呼啸的风声。还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衣服摩擦声，以及后排另一个同伙（那个贵州人，绰号“沙皮”）因为颠簸而不时发出的低声咒骂。
然后是身体的感觉。久坐导致的腰部酸胀，臀部接触粗糙布面座椅的摩擦感，随着车辆晃动而轻微摇晃的平衡感，肺部吸入的、带着尘土和机油味的干燥空气，以及头顶被线虫穿透处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蚊子叮咬般的细微麻痒残留。
“张夜”回来了。以一种奇特的、寄生的、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视角混杂的方式。
张夜缓缓转动“自己”的头颅，目光扫过车内。动作自然，没有丝毫滞涩，仿佛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他的一样。线虫的接驳完美模拟了神经信号，欺骗了王涛自身的运动反馈系统。
他“坐”在副驾驶上，背靠着并不舒服的座椅，内心却如同计算机，开始飞速复盘、整理、分析从线虫被动读取以及此刻主动感知到的、关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王涛的一切。
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清水的墨滴，缓缓晕染开来，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而卑琐的人生轮廓。
王涛，男，四十一岁，籍贯河南。相貌普通，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早年在家乡务农，嫌来钱慢，跟着同乡倒腾过假古董，在火车站摆过骗局，也干过拎包扒窃的勾当。
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盗墓的线，凭着胆子大、下手黑、且对风水堪舆的歪理邪说有点一知半解，渐渐混成了个小头目。车上的其他四人，开车的小李（河北）、后座的沙皮（贵州），以及后面那辆车上的“耗子”（浙江）和另一个河北汉子，都是他这几年网罗的“弟兄”，都是些在老家混不下去、或背了事跑路的货色，共同特点是心狠、听话、对盗墓挖宝有着病态的痴迷，指望着靠这个一夜暴富。
他们这个团伙，在庞大的、见不得光的地下盗墓产业链里，充其量算是比较专业的“散兵游勇”，有装备，懂点门道，但缺乏真正的大墓资源和顶级渠道，平时也就接点边角料的活儿，或者凭运气“扫山”，偶尔能挖到点明清的小墓，发笔小财，大部分时间饥一顿饱一顿。
直到一个月前。
在王涛的记忆碎片中，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格外清晰。
他正窝在河南某个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里，用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浏览那个名为“幽冥阁”的盗墓黑市网站，看看有没有新的“坑口”（墓穴）信息或者便宜出手的“生坑货”（新出土文物）。一个从未见过的匿名Id突然发来了好友请求，附带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有笔大买卖，关于‘开示之眼’，感兴趣私聊。”
“开示之眼”？
王涛混迹这个圈子十几年，自诩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听过这名头。好奇心驱使，他点了通过。
对方开门见山，没有废话，直接抛出了一个让他呼吸骤停的数字：一亿美元。只要找到“开示之眼”的确切所在，并提供可靠证据，这笔钱就是他的。
王涛的第一个反应是骗子。
但对方随即通过网站的内置加密支付系统，向他指定的一个海外匿名账户，打入了第一笔“活动经费”——整整三百万人民币。
真金白银，瞬间到账。
巨大的财富冲击让他头晕目眩，也让他不得不相信，对方是认真的。他强压激动，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这种好事，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找更厉害的角色？”
对方的回答冷静到近乎冷酷：“知道‘开示之眼’存在的人，本就寥寥无几。知晓其可能与吐蕃某位隐修高僧墓葬相关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够专业，也……够不起眼。”
对方随后发来了一些加密的文件包，里面是零星的、语焉不详的古藏文片段模糊照片（显然是从更古老的典籍上二次拍摄的），几张手绘的、极其抽象简陋的山脉走向草图，以及一份用现代汉语整理、但依旧充满谜语的“神话摘要”。
核心信息指向西藏阿里地区以西的某片极偏僻的无人区，暗示那里可能葬着一位并非采用传统塔葬，而是“自隐于山，目化星辰，身纳智慧之源”的吐蕃高僧，而这位高僧的陪葬品或者其遗体本身，就被称为“开示之眼”。
信息有限，线索模糊，但悬赏的一亿美元和已经到手的三百万，如同最炽烈的毒药，彻底点燃了王涛和他手下们的贪婪与侥幸。
他们用那笔钱购置了最好的越野车、卫星电话、专业探险和盗墓工具，甚至通过黑市搞到了几把土制手枪，然后便一头扎进了这片茫茫高原。
直到在林芝的旅馆，撞见了张夜一行人。
王涛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但看对方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不像是普通游客或科考队，心里暗自警惕，却也没敢多想，只以为是另一伙目的不明的“硬茬子”，打定主意要尽快甩掉。
记忆读取到此处，张夜的意识在“王涛”的脑海中冷笑。
果然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亡命徒，被一个神秘的匿名买家当成了探路的卒子。
那个买家，极有可能就是莱茵，或者与莱茵有关联的势力。用金钱驱使这些地头蛇和亡命徒去打前站，既能避免自身过早暴露，又能利用他们对本地环境的熟悉和盗墓的专业技能，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现在这枚“卒子”，已经换了棋手。
张夜心念电转。眼下情况很明确：王涛一伙是寻找“开示之眼”的棋子，他们手头有买家给的模糊线索，正要去阿里以西碰运气。而自己带领的千影小队，目标也是查明莱茵在西藏的企图，双方目的地高度重合。
与其让这两拨人马在荒原上互相猜忌、提防，甚至可能发生冲突，不如……合二为一。
自己现在掌控了王涛，就等于掌控了这个盗墓团伙。完全可以让千影小队“合理”地加入进来。
一个计划迅速在张夜心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