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海棠小区,四楼。
关子元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小别胜新婚”。
方才的缠绵,不像温存,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宣告与占有。
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猛烈而深入,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撞出躯壳。
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确认对方的存在,宣泄积压的思念与后怕。
多日积攒的疲惫,加上刚刚耗尽体力的激情,终于让精力透支的少年再也支撑不住。
他像只卸下所有防备的幼兽,在爱人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苏悦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年,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仿佛抱住了她失而复得的世界。
身体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狂风骤雨般的余韵,带着微微的胀痛和酥麻,让她双腿发软,使不上丝毫力气。
她低下头,轻轻地吻着他的眉眼、鼻梁,指尖如羽毛般,小心翼翼地勾勒着他年轻俊朗的面部轮廓,描摹着每一处她深爱着的线条。
再也不离开你了,宝贝。
在楼梯拐角被他紧紧抱住的瞬间,所有试图建立的理智与决绝,都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一切都交给我。”
她想起他刚刚,捧着她的脸,无比认真说出的这句话。
心底深处,那缕名为担忧与不安的丝线,依然缠绕着。
他的前途,p大的风波,未来需要共同面对的无数流言蜚语……
还有,那个隐藏在柴瑞生背后,如同毒蛇般窥伺着他们的黑手,究竟是谁?
前路似乎依旧迷雾重重。
但此刻,她愿意相信他。
也愿意相信——
只要他在身边,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
——
次日早晨,p大研究生招生办公室。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
没等里面的人回应,门已被推开。
尚清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居中位置的办公桌后。
他随意拉过一把椅子,直接坐在了招生办贺主任的办公桌正对面。
贺主任正埋头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抬头看到来人,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
“哟,尚老师!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啊!”
尚清华没理会他的客套,开门见山:“贺主任,听说,贵办最近打算取消一个学生的博士入学资格?”
贺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嗐!您说的是那个姓关的小子吧?尚老师您日理万机可能不清楚,他啊……有点不正经,搞师生恋,被人捅到网上了,影响非常不好!”
尚清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贺主任这儿,两情相悦的师生恋,就等于‘不正经’?”
“啧,那当然了!”贺主任战术后仰,靠在椅背上,“您想想,他一个普本的学生,哪儿来的那么多顶刊成果和竞赛大奖?这里头啊,难保没有他那个‘老师’在背后使劲儿,资源倾斜,甚至……嘿嘿,您明白的。”
尚清华没说话,只是抱起双臂,翘起二郎腿,一副“我静静看着你表演”的表情。
旁边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似乎想开口提醒,嘴唇动了动。
尚清华抬眼,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她立刻噤声,只能担忧地看了贺主任一眼。
贺主任却丝毫未觉气氛的微妙,见尚清华没反驳,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高见”,说得更加起劲:
“您说是不是?师生恋,这多有辱斯文啊!咱们p大是什么地方?百年学府,书香门第!这种道德有亏的‘败类’,怎么能招进来呢?那不是往咱们自己脸上抹黑,有辱校誉吗?”
尚清华别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有意思吧?尚老师?”
尚清华转回头,脸上那点笑意已经消失无踪,目光锐利如刀:
“贺主任,听起来这么严重。要不,您行行好,把我尚清华也一块儿开除了得了?”
“啊?”贺主任懵了,随即干笑两声,“尚老师,您真会开玩笑……”
他身后的女老师实在不忍再看,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没开玩笑。毕竟按照您的标准,搞师生恋就是有辱斯文,就该被开除,不是吗?”
看着贺主任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女老师忍不住了,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通过绿泡泡给贺主任发了过去。
贺主任下意识瞥了一眼电脑屏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由红转青,再由青变黑,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尚老师!哎哟您看我这破嘴!真该打!我……我不知道尊夫人以前是您本科时的老师啊……这,这真是……”
“嗯,还有,贺主任,我本科母校是q大,也是个‘普本’。照您的逻辑,我尚清华能有今天,是不是也是全靠老师‘帮忙’,走后门上来的?”
“您……您这真是说笑了!”贺主任擦着根本不存在的汗,“您的学术成就和实力,那是学界有目共睹的,谁敢质疑……”
“关子元,是我的学生。”尚清华打断他,“他的能力,我亲眼所见。前几天那个涉密项目的核心突破,就是他主导完成的。我可以拿我尚清华的学术声誉担保,他的每一份成果,都干干净净,是靠他自己的头脑和汗水换来的,没有一丝一毫您想象中的‘歪门邪道’!”
贺主任汗流浃背了。
“咱们p大,向来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为校训。难道如今,连一个才华横溢、品行无亏的学生都容不下了吗?”
“可是……舆论影响……”
“如果p大连这样清白的天才都容不下,”尚清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想必也容不下我尚清华。他若不能来,我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尚老师!您别!别冲动!”贺主任彻底慌了神,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容得下!当然容得下!我……我这就拟邮件,让他就网络传闻写一份情况说明,走个流程,这事儿就算过了,您看行吗?”
“不了解事情全貌,仅凭网络谣言就妄加评判,差点亲手扼杀一个未来可能闪耀学界的科研新星!”尚清华的声音冷冽如冰,“贺主任,这个责任,您担待得起吗?”
“担待不起!真的担待不起!”贺主任连连摆手,脸色惨白。
尚清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只留下四个字:
“好自为之。”
说罢,他拂袖而去,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贺主任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失神地拿起桌上的水杯,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杯中的水晃荡着泼洒出来,浸湿了桌面上的文件。
——
关子元看到手机屏幕上,尚清华发来的简洁明了的消息——“一切oK”。
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件头疼的事情,总算解决了。
他收拾心情,缓步走向辅导员办公室。
在他“失踪”的这些天,郑海的聊天窗口被轰炸了无数条消息,最后一条定格在:
【活了立刻办公室找我。】
“咚咚咚。”
他试探性地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一条缝,确认里面没有其他学生后,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活了?”郑海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响起。
关子元深吸一口气,像是准备迎接审判的犯人,点了点头。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这位“老古板”辅导员关于苏悦事件的狂风暴雨。
他几乎能想象到郑海会如何痛心疾首地批评他“糊涂”、“不顾前途”。
“明天就毕业典礼了,代表优秀毕业生发言,稿子准备了吗?”
“啊?”
关子元完全没料到开场白会是这个,一时愣住。
“啊个屁啊!”郑海终于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最后一次了,要是还在台上卡壳忘词,那就是光腚拉磨,转着圈丢人!”
看着关子元还有些发懵的样子,郑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练了三年了,总不能再跟大一那会儿开年级大会似的,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老子的人吧?”
“好的郑导!我一定好好准备!”
“嗯。”郑海应了一声,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他打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取出一个精致的长条木盒。
盒盖上,烫印着复大的校徽,古朴而庄重。
“这个,我本科时得的优秀毕业生奖励。一直没舍得用。干了这么多年辅导员,总想着,哪天遇到一个我看得上眼的学生,就送出去。可惜,捂了这么多年,都快捂馊了也没送出去。”
他打开盒盖,取出那支闪着暗金色泽的钢笔,异常郑重地,别在了关子元白衬衫的口袋上。
“嗯,不错,看着像个人样了。”他端详了一下,“给老子收好了,别弄丢。”
关子元低头看着胸前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心中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汹涌而过,冲散了所有的不安与忐忑。
“谢谢郑导!我一定好好保存!”
郑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期望,或许还有一丝未能说出口的理解。
“好好学,好好干。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说罢,他用力拍了拍关子元的肩膀。
关子元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郑海没有对他的选择评头论足,没有一句说教。
这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对他莫大的理解、支持和肯定。
“对了,郑导,”关子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鼓起勇气,“我……我后天就毕业了,可以……可以和您一起拍张合照吗?”
郑海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个要求。
随即,他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
“来吧。”
他主动靠近关子元,略显僵硬地伸出胳膊,搂住了关子元的肩膀。
关子元身体微微一僵,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他敬畏有加的辅导员如此亲近。
但下一秒,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咔嚓。
时光定格在这一瞬。
“一会发我一份,快去吧,我这儿还有一堆事要忙。”郑海收回手,重新坐回电脑前,挥了挥手。
“嗯。”
关子元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握上门把手,却忽然停住,转过身。
“郑导?”
“嗯?”
“这三年……承蒙您的厚爱,感激不尽!”
关子元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整这些没用的!鞠什么躬,老子还没死呢!”郑海粗着喉咙吼道,试图用暴躁掩盖声音里那一丝哽咽,“快滚蛋!”
关子元笑了笑,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仔细品味着心中对郑海那复杂的感情。
害怕吗?
是的。
他是除了苏悦之外,唯一一个能治得住自己的人。
但更多的,是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感激。
在他右手两次受伤,躺在医院无助时,是郑海第一个赶到。
在他被父亲断绝生活费,走投无路时,是郑海给他介绍了家教的兼职。
也是他,三年来用各种方式,“逼着”原本在公众面前说话都不利索的自己,一步步走出舒适圈,硬生生把他塑造成了如今能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模样。
毕业典礼演讲吗?
关子元心中再无往日的紧张与惶恐,只剩下满满的期待与力量。
他紧紧握住了口袋里那硬硬的东西。
——
办公室里,郑海仰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直身体。
他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于老师。”
“怎么了阿海?”
“关于关子元同学,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事情,我坚持我的意见,还是让他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阿海,我知道你欣赏他,但他和苏老师这件事,对学校的声誉……”
“我已经和他谈过话了,也要求他,必须在毕业典礼上,向全体师生坦诚说明情况,并对自己造成的不良影响,做出深刻检讨。”
于院长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
“关子元确实是我们这几届里,成果最突出、潜力最大的学生。他目前的科研成绩,足够两个博士毕业了。让他作为我们学院的形象代表,展现我们培养人才的水平,是最好不过的选择。”郑海趁热打铁。
“……好吧,阿海,我同意你的看法。那就让他上吧,务必让他好好做个检讨,消除影响。”
“明白。”
挂断电话,郑海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大口。
让那臭小子当众道歉、做检讨?
怎么可能。
那不过是搪塞于院长的说辞罢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和关子元的那张合照,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臭小子。”
他望着照片中少年灿烂的笑容,低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