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眩晕,空间的扭曲感,还有那仿佛要将灵魂都撕成碎片的色彩乱流对视觉的疯狂冲击…这一切混乱到极致的感知,都随着一次毫无缓冲的、沉重的跌落戛然而止。
四人几乎是叠罗汉般,从一道凭空出现、随即又如同伤口愈合般迅速弥合消失的空气裂缝中摔了出来,如同被废弃的货物,重重砸落在某种坚硬、冰冷且布满细微裂纹的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伤势不轻、体力濒临耗尽的他们眼前阵阵发黑,内脏仿佛都移了位,一时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痛苦的喘息、压抑的咳嗽和因剧痛而发出的闷哼。
最先从眩晕和疼痛中强行恢复过来的是雷擎。战斗本能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强忍着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和全身散架般的感觉,猛地用未受伤的右手支撑地面,一个翻滚半跪而起,战术匕首瞬间出鞘横在胸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四周,评估着未知环境的每一个细节。
下一刻,他即便以钢铁般的意志,瞳孔也不由得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收缩,倒映出一片难以理解的荒凉与死寂。
这里…绝非他们熟悉的任何地方,甚至超出了之前经历过的所有秘境的范畴。
光线异常暗淡、均匀,仿佛永远凝固在黄昏与黎明之间最暧昧的时刻,一种死气沉沉的、缺乏源头的灰蒙蒙的光源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无法真正照亮远方,反而给视野中的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层厚重而不真实的阴影,模糊了距离感。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曾经极其宏伟、但如今已彻底破败不堪的所在,依稀能辨认出像是一个巨大庭院的遗迹,只是这庭院的规模大得超乎想象,目光所及皆是残骸。
脚下是开裂的、铺着某种暗灰色、非金非石材质的地面,裂缝深邃,向下望去只有一片纯粹的、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仿佛直通深渊。远处,巨大的、雕刻着复杂而无法理解花纹的巨型石柱断裂倾颓,如同被折断的巨人骨骼,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有些较小的碎块甚至违反常理地悬浮在半空中,以一种缓慢、令人不安的速度无声地旋转、飘移。
更多破碎的石板、扭曲得如同痛苦呻吟般的金属构件、以及一些形态怪异、材质根本无法辨识的碎片,如同失去了重量般零星散落在空气中,像宇宙尘埃般缓慢移动,彼此偶尔碰撞时,只发出沉闷的、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微弱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视野的尽头,是被浓郁得化不开的、完全无法穿透的灰白色雾气所笼罩,这些雾气如同活着的、巨大的墙壁,将这片无边无际的废墟庭院紧紧封闭在一个绝望的囚笼之中。雾气本身还在缓缓地、不易察觉地蠕动着,给人一种它在无声地呼吸、并持续吞噬着声音、光线乃至时间本身的可怕错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难以言喻的绝对死寂。
这并非“回声之底”那种充满了亿万负面情绪喧嚣与哀嚎的“热闹”死寂,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本质、更绝对的“空无”。
这里的灵能气息稀薄得令人发指,沈青衣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天地灵气的流转,仿佛置身于一片彻底的能量荒漠,任何法术的施展都将变得极其困难且代价高昂。
然而,在这片能量的荒漠之中,却弥漫着另一种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悸动的气息——一种万物归寂、连“存在”概念本身都似乎被稀释、被遗忘的终极“空”的气息。
“咳咳…这…这又是什么鬼地方?”林红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咳嗽让她肺部火辣辣地疼。
技术人员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去检查身上所有的设备。
结果却是彻底的、令人心沉的绝望——腕部多功能电脑屏幕一片死黑,按任何按键都没有反应;所有指示灯,包括最低功耗的电源指示灯都彻底熄灭;她甚至掏出了背包里备用的、最基础的机械指南针,却发现那枚原本应该指向磁极的指针此刻如同被冻结一般,死死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漂亮!”她用了一种近乎戏谑的口气了,表达一无尽的失望。
“所有仪器…全部失效了!完全失灵!连最基础的物理磁场感应都消失了!这里的环境规则…和我们所知的世界完全不同!太奇怪了!太不正常了!”
沈青衣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脸色苍白地环顾四周,她的灵觉在这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与不适。
她细细体会着,眉头越皱越紧:“这里的‘空’…与灵古那种侵蚀性的、想要填补一切的‘虚无’不同…它更加…古老,更加…彻底。更像是一种…一切结束后的状态,连‘存在’本身的意义都似乎被抽离了。我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灵能的活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荒漠。”
这种“空”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那是一种面对终极结局的茫然。
纪川(?)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稳定和精确。仿佛刚才那足以让常人骨断筋折的坠落,对他而言只是从一级台阶踏到另一级。
他站起身,额角那融合了“初始之键”的源眼光纹稳定地亮起,散发出微弱的、带着规则计算意味的纯白与灰芒交织的光晕。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以极高的频率快速而细致地扫视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个角落,收集着光线、物质形态、能量残留、空间曲率等一切可用的数据参数。
“初步环境分析完成。”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在这种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此地物理规则呈现高度不稳定状态。基础重力参数存在微小但持续的波动区间,波动范围约±3%。部分区域观测到明显的局部重力失效现象。”
他用手指向那些悬浮的碎石与金属构件。
“宏观空间结构脆弱,传感神经检测到多处不易察觉的微观尺度裂隙,存在进一步撕裂风险。环境背景能量层级极低,趋于理论上的热寂平衡状态,可利用能量近乎于零。”
“传感神经,”另外三人不同程度的停顿了一下,不依靠设备,而凭籍肉体凡胎的生物传感神经,感知周围能量场的变化,现在纪川还有几分是“人”的成份 ...
纪川的瞳孔深处泛起极淡的银灰色纹路,那是神经末梢与“初始之键”融合后的特有征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凝固的铅块,沉重而滞涩。
他能“尝”到空气中漂浮的惰性粒子流,“嗅”到真空边缘那近乎消失的电磁涟漪。这种感知超越了原始五感,是被改造过的、介于人机之间的诡异通感能力。
其余三人依靠仪器读数判断危险,而他直接与这片死寂对话,用残存的人类意识解析非人的信息洪流。
没有关注三人反应,纪川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更令人不安和难以把握的发现:“初步光谱分析与因果痕迹观测显示,此地时间流速与主物质世界基准时间存在显着差异。具体比率需要更长时间的稳定观测才能进行精确校准,但差异性的存在已确认。”
时间流速不同?
这个信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在这里艰难地度过一天,外面的世界已然沧海桑田;或者反之,他们短暂的停留,外界已过去漫长岁月?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无法预估的风险,让他们本就紧迫的处境变得更加复杂和危急。
“规则不稳定…时间异常…”雷擎咀嚼着这两个充满沉重分量的词语,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这意味着他们熟悉的战斗方式、生存经验、甚至是对世界的基本认知在这里都可能大打折扣,甚至完全失效。
“能找到相对稳定的区域吗?或者…任何可能作为出口的线索?”他将希望寄托于此刻唯一可能看穿此地虚实的纪川。
纪川(?)的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投向远方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浓郁灰雾。
“灰雾屏障蕴含高度复杂的未知规则干扰,强烈阻挡了进一步的深层探测。信号穿透率低于0.1%。当前所在区域空间稳定性综合评级:低。存在持续且随机的局部崩解风险。建议:立即向感知中能量波动相对最平缓、物质结构相对最完整的方位移动,优先寻找可能存在的稳定点或大型结构体,以获取临时庇护,同时持续收集更多环境数据,更新模型。”
他抬起手,精确地指向一个方向。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在灰蒙蒙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远处有几根相对保存完好、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巨大石柱,歪斜地矗立在废墟之中,似乎隐约围合成了一个半开放的、或许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区域。
“我们需要尽快找个能暂时落脚、稍微安全点的地方,”
雷擎沉声道,目光扫过脸上写满疲惫与痛苦的沈青衣,几乎虚脱的林红袖,以及状态不明、既是最大希望也是最大不确定因素的纪川,“处理伤势,尽可能恢复一点体力。然后,必须搞清楚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我们该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刚刚从“回声之底”那令人疯狂的绝境中侥幸逃脱,转眼却又坠入了另一个更加诡异、更加未知、规则都显得支离破碎的“荒芜庭院”。
希望的光芒仿佛总是在眼前闪烁,却又一次次被更浓重的迷雾,还有更深邃的未知所笼罩。
他们必须在这片重力失衡、时间扭曲、万物死寂的废墟迷宫里——
找到下一缕可能转瞬即逝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