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半的阳光斜斜洒在星辉医院的连廊上，将中式雕花栏杆的影子拉得很长。湖面的薄冰已消融大半，几只绿头鸭在浅水区追逐嬉戏，翅膀划过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偶尔有银鸥振翅掠过，给这静谧的院区添了几分生机。江心怡顺着林若安消失的方向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刚扫过连廊另一头，突然顿住了 —— 一个穿着深灰色合体西装、身形精干的男人身影在罗马柱后一闪而逝，那利落的站姿和走路姿态看着格外眼熟。
她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林宇的袖口，脑海里飞速回放着父亲身边人的样貌，瞬间想了起来：“是赵助理！” 那是江天保最信任的助理之一，专管那些 “不便公开” 的事务，比如处理商业对手的匿名举报、摆平家里的私密纠纷，从前江心怡只在家族聚会的角落见过几次，却对他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印象深刻。
一瞬间，江心怡心念电转，后背竟泛起一丝凉意。父亲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星辉医院安保严密，闲杂人等根本无法进入，赵助理的出现绝不可能是巧合。联想到林若安刚才的慌乱，一个清晰的推论浮上心头：父亲恐怕早就对这位续弦妻子起了疑心，说不定已经暗中调查她很久了，今天这场偶遇，或许正是调查中的一环。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有释然，更有隐忧。她轻轻拉了拉林宇的袖子，指尖因为用力泛白，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林宇，她不是你同学吗？机会难得，你帮我去套套她的话。” 眼神飞快瞟向不远处兀自生闷气的张钰，“问问她和‘林翠翠’怎么认识的，有什么过节。我爸的人肯定在附近盯着，我们得抓紧时间，别被察觉了。”
林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张钰正低着头戳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的愤怒还没褪去，嘴角却抿成了算计的弧度。他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过来 —— 江天保的人在此，意味着林若安的秘密可能早已暴露，而他们若能先摸清底细，或许能避免更糟的局面。他抬手拍了拍江心怡的手背，语气沉稳：“好，你躲回屏风后面，千万别出来，我很快就好。”
趁着张钰还背对着他们，林宇调整了一下呼吸，刻意放慢脚步，一瘸一拐地沿着摆放着龟背竹的绿植路径绕过去。脚下的防滑地砖光洁如镜，映出他略显踉跄的身影，倒也符合 “来复查腿伤” 的身份。他特意从门诊楼方向缓步走出，每一步都带着术后未愈的滞涩感，走到张钰斜对面约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装作整理外套的样子，清了清嗓子。
张钰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戾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风月场中练就的、标准的 “职业性惊喜”—— 眼角微微上扬，嘴角恰到好处地弯起，连语气都透着刻意的热络：“林宇？这么巧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像扫描仪般快速扫过林宇全身，从他的外套牌子到鞋子款式，最后落在他不便的腿上，停留了不足半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显然是在判断他如今的身家境况。
林宇早有准备，脸上配合地露出些许尴尬，抬手摆了摆，语气尽量自然：“我哪能在这儿看得起病啊。” 他朝门诊楼方向努了努嘴，“星辉这地方，光挂号费就抵我大半个月工资，而且只对会员服务，那会员费的门槛我估计没个十年八年我都赚不到，这里可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工薪阶层消费得起的。” 他顿了顿，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继续道，“是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做营养师，之前帮过我大忙。我过来找他，想让他私下帮我看看，怎么通过饮食调整，能让我的腿恢复得快一点。” 说着还故意揉了揉膝盖，眉头轻蹙，装出一副受腿伤困扰的模样。
听他这么说，张钰脸上的热情像被泼了冷水般瞬间冷却，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她往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侧转，摆出明显的疏离姿态，连笑容都变得敷衍起来：“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只镶满水钻的手表 —— 表盘上的钻石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显然价值不菲，“那你先忙吧，我熬了一夜，得赶紧回去补觉了。” 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时间。
林宇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势利的性子。他连忙上前半步，装作刚想起什么的样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对了，张钰，刚才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好像远远看到你在跟一个人说话，情绪挺激动的。” 他刻意顿了顿，眼神瞟向林若安离去的方向，“好像还听到你骂一个叫……‘林翠翠’的？她是谁啊？怎么得罪你了，让你生这么大气？”
“林翠翠” 这三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张钰强压下去的怒火与不甘。她脸上的敷衍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懑与鄙夷交织的神色，嗤笑一声，语速飞快地说道：“哼！得罪？她是把我当傻子耍！用完就扔，现在还想装不认识我，门都没有！”
她往前凑了两步，一股混合着迪奥真我香水与淡淡烟酒的味道飘了过来。或许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我跟你说，这林翠翠，跟我还是临湘同乡呢！当年我退学后，手里没文凭，只能到处打零工，端盘子、发传单，什么苦活都干过。后来在新元经济开发区找了个外资电子厂，当流水线操作工，就在那儿认识了她！”
“她那时候就叫林翠翠？” 林宇适时插话，眼神里满是恰到好处的好奇。
“对！土得掉渣的名字！” 张钰撇了撇嘴，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她比我大个五六岁，皮肤挺白的，眼睛很大，仗着有几分姿色，在厂里就跟别的安分打工的姐妹不一样。每天上班都描眉画眼的，涂着鲜艳的口红，连工服都要熨得平平整整。一到休息日，就有黑色小车来接她出去‘玩’！每次回来，手里总拎着些我们只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高档化妆品，要么就是新款的 LV 包包，看得我们这些工友眼睛都直了！”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带，似乎在回忆那些细节，语气变得更加讽刺：“后来有一回，正好赶上我们俩一起休息，又有车来接她。我那时候刚来新元没多久，根本没去过市中心，就动了心思，求她捎我一起进城玩玩。她开始还挺不乐意，皱着眉头找各种借口，说什么‘不方便’‘车里有人’，犹豫了半天才松口，说带上我可以，但上了车什么话都别说，车上的人问我什么也别搭腔。我当时只想着能省点路费，还能蹭车逛逛市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然后呢？来接她的是什么人？” 林宇往前倾了倾身子，配合地露出急切的神情。
“我们在厂子门口的公交站台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开过来了，车牌号还是连号的，一看就不一般。” 张钰回忆着，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车子停稳，下来一个男的，大概五十多岁，头发都快掉光了，挺着个啤酒肚，走路一摇一晃的。林翠翠赶紧迎上去，笑得跟朵花似的，挽着他的胳膊介绍，说这是她‘张叔’，一个远房的叔叔，在城里做大事的。”
她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哼，远房叔叔？那男的一看到我和林翠翠，那双小眼睛就跟饿狼看见新猎物似的，直放光，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我也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我太熟悉了！我当时就心里有数，他俩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叔侄关系，指不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
“上车之后，那个‘张叔’果然开始对我嘘寒问暖，问我多大了、在厂里做什么、家住哪儿，话特别多。” 张钰模仿着当时的情景，语气里满是嘲讽，“但每次他问我话，林翠翠就抢着替我回答，要么就赶紧把话题岔开，说什么‘她年纪小不懂事’‘刚进城啥也不知道’，明显就是不想让我跟他多接触，怕我抢了她的风头。那‘张叔’试了几次，见捞不到什么好处，脸色就慢慢淡了，后来干脆专心开车。等车进了城，快到商场门口时，林翠翠就一个劲给我使眼色，催我赶紧下车。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只能让张叔在商场门口把我放下，到了地方赶紧开门下车。”
“后来呢？你就直接回厂里了？” 林宇追问，眼神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关键信息。
“哪能啊！好不容易进城一趟，我肯定得逛逛。” 张钰说到这儿，声音又扬了起来，“我自己在商场逛了半天，买了件打折的毛衣，又在路边吃了碗牛肉面，下午还去电影院看了场喜剧片，磨蹭到傍晚才打算回厂里。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路过一家挺气派的四星酒店门口时，正好看见那个‘张叔’搂着林翠翠的腰，从酒店里走出来！两人笑得特别亲密，林翠翠的头发都乱了，口红也花了大半！”
她脸上露出 “果然如此” 的得意神情，仿佛当场戳穿了骗局一般：“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妇女突然带着两个壮汉冲上去，一把揪住林翠翠的头发就打！嘴里还用蹩脚的中文喊着‘狐狸精’‘不要脸’！林翠翠吓得尖叫，那‘张叔’居然直接躲到一边，连劝都不敢劝！酒店保安赶紧上来拉架，场面乱成一团…… 我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听了半天，才搞清楚那‘张叔’压根不姓张，而是姓朴，是棒子国人，在我们厂里当生产次长，那女的是他老婆，带着娘家人来抓奸的！”
“那天晚上，林翠翠回来得特别晚，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抓痕，衣服也撕破了，灰头土脸的跟个乞丐似的。” 张钰撇撇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转天一早，她就悄无声息地辞职了，连工资都没敢去领，估计是怕被朴次长的老婆找上门。”
“那你们后来就没联系了？” 林宇追问，手指悄悄攥紧，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辞职之后，有一年多没见她人影，我都以为她回临湘了。” 张钰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愤不平，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结果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声音虚弱得不行，说她要做个小手术，手头缺点钱，想找我借点。我当时在 KtV 做服务员，正好刚发了工资，看她哭得可怜，又想着是同乡，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心软了。我们约在她做手术的医院门口，我亲手把三千块钱递给她 —— 那时候的三千块可是我攒了两三个月的辛苦钱，够我交三个月房租还能剩点生活费呢！”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结果呢？钱借出去，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微信也被拉黑了！我后来托以前厂里的工友打听，才知道她做的是处女膜修复术！把以前的工友借了个遍，我当时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被骗了！她哪里是缺钱做手术，分明是拿我的钱去装纯骗人！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说她跟了个有钱人，彻底从我们这些穷圈子里消失了！电话号码也换了，她当初借的钱到现在也一个没还！”
林宇捕捉到关键点，连忙追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又找到她的？就是在这星辉医院碰到的？” 他刻意加重了 “星辉医院” 几个字，观察着张钰的反应。
提到这个，张钰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不自觉地避开林宇的目光，语气也稍微收敛了些，带着点行业内的含糊其辞：“哦，这事儿也巧。我最近在‘照顾’这边会所的一位贵客，帮他做做康体项目。昨天下午坐摆渡车进来的时候，和对向一辆车擦肩而过，我眼尖，一眼就瞥见车里坐着个女的，侧脸特别像她，但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穿的香奈儿套装，手上还戴着钻戒，我也不敢确定。”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早上我‘下班’出来，准备回家补觉，路过这边湖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跑步！那男的看着挺有钱的，对她还挺体贴。我试着远远叫了一声‘林翠翠’，她当时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脸色惨白惨白的！哈，这下可跑不了了！她赶紧支开那个男人，拉着我到旁边的角落，让我下午两点在这里等她，说要跟我‘好好谈谈’。”
她说完这一大通，像是把积压多年的怨气都宣泄了出来，长长舒了口气，但疲惫感也随之涌了上来。她再次抬手看了看手表，眉头紧锁，语气重新变得急促：“行了，这些破事儿不提了，越说越气。我被那老头子折腾了一夜没怎么睡，现在头都疼，得赶紧回去补觉了，晚上还要上班呢！不过这次她要是再敢耍我，我就把她当年做的那些丑事全捅出去！”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狠厉已经说明了一切，仿佛淬了毒的刀子。她朝林宇随意地挥了挥手，连句再见都没说，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快步离开。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 “噔噔噔” 的声响，身影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很快消失在连廊尽头。
林宇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掌心。张钰的话虽然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细节却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当年的衣着、地点都记得明明白白，关于林若安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尤其是她提到的 “处女膜修复术” 和 “傍上有钱人”，更是精准对应了林若安如今的身份 —— 江天保的妻子，一个看似端庄的豪门主母。
他转身看向屏风方向，江心怡正缓缓走出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深深的忧虑。她走到林宇身边，望着张钰消失的方向，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现在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可是…… 说什么都晚了。”
这句话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里面充满了对父亲江天保的担忧 —— 父亲若知道自己娶了这样一个女人，不知会何等震怒；更藏着对已然无法轻易改变的家族现状的无力感。林若安在江家经营多年，早已根基深厚，如今她的秘密被揭开，恐怕会引发一场更大的风波。
漩涡，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浊，而他们早已身处其中，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