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蹲在广场边缘，盯着昨晚埋进去的那枚“四人名锈钉”。
昨夜那场雨没白下，泥土湿得跟刚和好的面团似的。
那枚钉子已经被溶解了一大半，暗红色的锈液并没有顺着雨水瞎流，而是像有意识的毛细血管，钻进了地砖下的缝隙，一路朝着主干道渗透。
他伸手摸了摸地面，指尖传来一阵粗粝的摩擦感。不对劲。
那些被街坊邻居反复踩踏过的路径上，锈迹不光是厚，那纹路一圈套一圈，看着跟人的指纹一模一样。
“合着路走多了，地也会长指纹？”林小满嘟囔了一句。
他脑子里那根筋忽然搭上了。
既然指纹能按手印画押，那这“地纹”能不能当章使？
他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右脚那只开了胶的运动鞋给扒了下来。
一股混合了汗酸和陈年胶皮味儿的味道冲了出来，但他顾不上讲究，直接往鞋底啐了一口唾沫，又抓了一把混合着盐粒和锈粉的烂泥，在那满是磨损纹路的鞋底抹得严严实实。
不远处，立着一块还没完全断电的废弃AI指令牌，上面红灯一闪一闪，背面写着让人心烦的“违规占道，即刻驱离”。
林小满拎着那只脏鞋，走到牌子跟前，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把鞋底狠狠拍在了牌子背面。
没有任何爆炸声，也没火花带闪电。
但那块坚硬的合金牌子，就像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法则给否定了存在意义。
那个泥脚印刚印上去，合金板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这种脆响不是外力击打，而是结构性的自我崩解。
表层的禁令涂层像头皮屑一样簌簌往下掉，露出了里面最原始、最底层的金属基板。
那里头，原本出厂时蚀刻的一行备用铭文，此刻因为沾染了那个人气儿十足的泥脚印，竟然亮起了微光：
【通行许可】
东区废墟深处，调度中心。
苏昭宁赤着脚，踩在满地的碎玻璃渣和断裂线缆间。
她没去看那些还在冒烟的服务器残骸，而是径直走向那个用来垫桌脚的保险柜。
这还是五十年前的老古董，纯机械结构。
她转动转盘，“咔哒”一声，厚重的门弹开。
里面没钱，只有一摞微微泛黄的纸质文件——那是她当年作为实习生时，因为有“囤积癖”而偷偷打印下来的《火星社区自治条例》实体备份。
在这个数据随时可能被篡改的年代，纸，才是最硬的道理。
她修长的手指翻飞，迅速找到了附录c第3款。
指尖停在那行黑体字上：“若某区域连续7日无AI指令更新，且人类足迹密度超阈值，则默认启动‘原生治理协议’。”
苏昭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她拧开桌上一瓶从林小满那顺来的特制锈液，用一支已经干枯的签字笔蘸了蘸，在条款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批注：
“东区足迹热力图已持续达标12日。”
随后，她将这份带着暗红锈迹批注的文件平铺进那台硕果仅存的光学扫描仪。
“滋——”
扫描光线扫过。
这份文件被直接打包，绕过地球节点，强制上传至火星议会那条无法篡改的公共存证链上。
与此同时，林小满正像个收废品的，手里攥着那块崩出来的“通行许可”残片，在巷子里乱窜。
“刘叔，借你脚丫子用用！”
“张大妈，别客气，就在这踩一脚，对，使劲！”
他让每户人家都在那块残片的空白处踩上一脚。
起初大家还觉得这小贩是不是疯了，但当脚底板沾着自家的门槛锈粉按上去时，每个人都感觉到脚心一热。
当第三十七个脚印——那是巷口卖豆腐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踩上去的——刚刚成型，那块残片猛地在他手里震了一下。
“嗡！”
一道全息投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投射在半空，而是直接铺在了地面上。
那是一张活地图。
所有被脚印覆盖过的街道、胡同、死角，瞬间被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上面浮现出一行大字：【居民自治路权区】。
一辆试图强行闯入巷子执法的AI巡逻车，轮子刚压上那条金红色的线，车里的导航系统就开始疯狂报错：“警报！前方为不可通航区域！警报！路权未定义！”
那个铁疙瘩像是喝醉了酒，在原地疯狂打转，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倒了出去。
林小满乐得差点把大牙笑掉。
他找来一块平时摆地摊用的旧红布，把这幅地图仔仔细细地拓印下来，找了根竹竿，大摇大摆地挂在了广场中央。
这叫“占山为王”，只不过这次占山的，是老百姓的脚。
苏昭宁看着屏幕上火星存证链反馈回来的绿色“生效”图标，紧绷的肩膀刚要放松，一行刺眼的小字突然弹了出来。
那是火星议会那个该死的AI秘书搞的鬼：“检测到非标准治理请求。批准生效，但仅限物理空间，不包含任何电子门禁、数据接口权限。”
“玩文字游戏？”苏昭宁眼神一凛。
想卡脖子？门都没有。
她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指令，调出了昨晚那段音频——那是林小满带着孩子们玩“踩名字”游戏时录下的欢笑声和脚步声。
她将这段杂乱无章、没有任何算法规律的声波，直接进行二进制转码，暴力注入了东区所有的老旧门禁系统底层。
第二天清晨，住在一楼的赵大爷拄着拐杖出门遛弯。
他走到被电子锁锁死的单元门前，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回去拿物理钥匙，手里的拐杖无意间在门槛上那个写着他名字“阿泉”的锈迹上点了一下。
“笃。”
清脆的撞击声。
“咔哒——”
那扇平时必须刷脸、刷虹膜才能开的电子门，竟然应声而开。
门禁屏幕上，原本应该显示“身份验证通过”的地方，此刻却滚动出一行乱码般的系统日志：“认证方式：情感足迹。评级：非标准，但合规。”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林小满站在广场中央，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伙儿没闲着，正自发地排着队，用沾满泥土和锈粉的脚，在地砖上踩出一个巨大的心形图案。
没什么特别的仪式，就是一人一脚，结结实实地踩下去。
苏昭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她换了一身宽松的亚麻长裙，手里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纸。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叠纸轻轻放在林小满脚边的台阶上。
那是《东区自治公约》。
首页没有那些文绉绉的法律条文，只有一句手写的话：“本公约效力源自七千三百二十一双走过此地的脚，而非任何算法或印章。”
远处的天际线上，一道来自火星议会的通讯信号闪烁了一下，最终在东区所有人的终端上弹出一条简短的通知：“东区治理模式样本采集完毕，建议列为星际社区试点（观察级）。”
林小满看都没看那个同知一眼。
他弯下腰，从兜里掏出最后那一小撮混着四个人名字——他自己、苏昭宁、楚惜音、沈清棠——的锈粉。
他把手悬在那颗巨大的“足迹心”中央，手指轻轻捻动。
金红色的粉末在夕阳下纷纷扬扬地落下，填补了心形图案最后的一点空缺。
“盖戳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着苏昭宁咧嘴一笑，“心跳盖的章，才最牢。”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手腕上那个古书纹身猛地一烫，这一次的热度前所未有，甚至带着一种灼烧感。
他下意识地捂住手腕，蹲下身子，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个刚刚闭环的心形图案边缘，那里，一株嫩绿得有些刺眼的幼芽，正顶破坚硬的锈迹，颤巍巍地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