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像山涧的水,看似平静无波,却早已悄无声息地冲刷走了太多东西。当初那两个在襁褓里嗷嗷待哺、饿得撕心裂肺的小肉团,如今已能歪歪扭扭地满院子跑了。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泥土地上,晒得人脊背发痒。院子里,两只毛茸茸的小黄鸡正低头啄着米粒。
“妈——妈!”一声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小奶音响起。思柔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穿着件洗得发白却干净的红底白花小褂子,像只笨拙的小企鹅,张着两只小胳膊,跌跌撞撞地朝着坐在门槛上摘菜的许柔柔扑过来。眼看就要被脚下一个小土块绊倒,许柔柔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
“慢点儿!”许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三年岁月磨砺出的沉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伸手拂去女儿鼻尖上沾的泥土,指尖触到那温热细腻的皮肤,心里便软了一块。
“鸡……追鸡……”思柔喘着气,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兴奋地盯着那两只小鸡,在她有限的词汇库里努力表达着。
另一边,思凡则安静得多。他蹲在院墙根下,专注地看着一队蚂蚁搬运一片比它们身体大得多的菜叶碎屑。他穿着补丁旧裤子,膝盖处磨得有些发亮。阳光照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他不像妹妹那样活泼爱闹,常常能一个人安静地玩上好半天,那微微蹙起眉头专注的样子,偶尔会让许柔柔恍惚间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心口便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凡凡,看什么呢?”许柔柔扬声问。
思凡抬起头,小脸白白净净,眼神清澈,他伸出小手指了指地上的蚂蚁:“虫虫,搬家家。”他的吐字比思柔更清晰些,性子也像更沉静。
许柔柔看着这一动一静的两个小人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三年的含辛茹苦,无数个不眠的夜晚,被饥饿和病痛吓得心惊肉跳的时刻,似乎都被这春日阳光下的两声“妈妈”稀释了,化作心底最深处一抹苦涩却坚韧的暖意。
他们是她用青春和眼泪浇灌出的幼苗,是在漫漫长夜里支撑着她不敢倒下的唯一念想。
“柔柔,看着点娃,我去河滩边摸点螺蛳回来烧汤。”许母挎着个小篮子从灶房出来,头发又白了不少,背也更佝偻了些,但精神头还好。
“外婆!”思柔一见外婆,立刻抛弃了小鸡,又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抱住许母的腿。
“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着点!”许母笑着摸摸她的头,“在家乖乖听妈妈话,外婆回来给你们煮好吃的。”
许父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腿上沾满了泥点。三年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沉默也愈发成了他的常态。但看到两个跑过来的小外孙,他那古铜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是会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甚至会弯腰,用粗糙的手掌极轻地拍拍他们的小脑袋。
日子依旧清贫,甚至因为两个孩子日渐长大的胃口和开销而显得更加捉襟见肘。叶家偶尔会托人捎来些旧衣物或吃食,许强也会省下工资寄回来一些,但终究是杯水车薪。许柔柔早已习惯了精打细算,夜里就着油灯给孩子的衣服缝缝补补,或是接些替人绣花的零活,换取微薄的收入。
等待,早已从最初的焦灼煎熬,磨成了一种近乎麻木的习惯。昆仑山、叶不凡,这些词不再轻易被提起,成了这个家里心照不宣的禁忌和一块谁也不敢触碰的伤疤。只有在孩子们偶尔指着别人家的男人好奇地问“爹”时,许柔柔的心才会猛地一揪,然后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编造一个“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干活”的故事。
思凡和思柔似懂非懂,很快又被别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夕阳西下,将院子里两个追逐打闹的小小身影拉得很长。许柔柔收拾好摘完的菜,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
“妈妈,抱!”思柔跑过来,张开手臂。 思凡也默默走过来,依偎在她腿边。
许柔柔弯腰,将一双儿女同时搂进怀里。他们已经有些沉手了,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温暖而真实。
三年了。最难的时辰似乎已经捱过。怀里的分量,和那两声吐字越来越清晰的“妈妈”,就是生活给予她最残酷也最珍贵的馈赠。
前方的路依旧看不清楚,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路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