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星光刺骨,三万颗悖论星辰构筑的星轨仿佛一只冰冷的巨眼,倒悬在残破的古代星象台穹顶之下。吴境半跪在第五颗星辰残骸旁,青铜门虚影散发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汞,沉沉压在他的脊梁上。左臂的时砂甲骨文刚刚完成对那颗星辰的改写,此刻正剧烈扭曲、灼烫,像是被无形的烙铁反复炙烤,每一次抽搐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提醒着他“篡改悖论”的代价——青铜门的注视,已然降临。
“呼……”他急促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星轨尘埃的冰冷铁锈味。指尖拂过脸颊,右眼处那枚沉寂许久的时茧毫无预兆地灼痛起来,并非刺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某种因果被强行撬动的尖锐警报!
嗡——!
脚下的星轨猛地亮起异芒,无数道冰冷的光线骤然交织,瞬间将整个星象台核心区域笼罩。光线并非静止,它们在疯狂旋转、缠绕,构成一个巨大无比、层层嵌套的莫比乌斯环。时间流速顷刻间变得无比粘稠、混乱。
吴境惊觉不对,身形暴退,然而太迟了。星轨的光芒已然完成了最后的闭合。眼前景象疯狂闪烁、重叠、拉长又压缩:前方是破碎的第五星辰残骸,下一秒又变成他刚刚踏入星象台时警惕的模样;左边是星轨流光飞舞,右边却又诡异地凝固成一片永恒的黑暗;头顶的青铜门虚影清晰可见,脚底却又映出他数息前触碰第一颗“说谎者星辰”时认知紊乱的残影……过去、现在、未来,被一股蛮横无理的力量强行搓揉在一起,像一锅滚沸又瞬间冻结的粥。
他的身体也被这股力量撕扯着。前一刻他还维持着半跪姿势,下一刻身体仿佛被拉伸成进入星轨前的挺立姿态,再下一刻,又扭曲成改写第五星辰时专注前倾的剪影。剧烈的眩晕和失控感淹没了他,时间的锚点彻底迷失在这疯狂的闭环里。
“时间循环?”吴境心头剧震,思维运转到极致,企图捕捉循环的规律,“祖父悖论……是改写引发的防御机制!”星象台核心那个冰冷的逻辑陷阱被激活了——一个涉及“自我存在”根源的致命拷问,如同最坚硬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在这个不断重置的牢笼里。
轰隆!
巨大的噪音并非来自物理冲击,而是思维的剧烈震颤。在他前方不远处,那疯狂叠加的光影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被强行“塑造”出来。那身影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身形枯槁,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浑浊的眼中带着最底层凡人特有的麻木与绝望——那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祖父,在他年幼时就撒手人寰的贫苦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茫然地站立在光怪陆离的星轨背景中,像一个突兀又荒谬的剪影。
紧接着,光影再次剧烈扭曲。又一道人影在祖父身侧凝聚。那是一个青年,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他穿着吴境记忆中自己初入武道时最常穿的灰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样式普通的短刀。青年吴境脸上布满冰冷的杀机,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枯槁的老人身上,短刀半出鞘,寒光凛冽!他的动作被定格在刺杀前最决绝的一瞬——杀死自己的祖父!
“荒谬!”吴境怒吼出声,试图向前冲去阻止那个过去的“自己”。然而身体却被无形的时空泥沼死死拖拽,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亿万倍的浓稠胶水中跋涉,仅仅挪动半步,那青年身影的刀锋已然递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吴境出现了!
他突兀地出现在青年吴境与枯槁老人之间,仿佛从另一个维度强行插入了这个混乱的节点。这个吴境看起来成熟许多,眼神中沉淀着历经磨难的沧桑与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并非实体,更像一个由驳杂光影构成的投影。他死死抓住青年吴境握刀的手腕,拼命阻止那致命一击。光影投影的面容扭曲着,对着此刻被困在循环中的吴境疯狂嘶吼,声音却如同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肢体语言传达出的极端恐慌和绝望的“不要”!
“阻止他!过去改变,你怎能存在?”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开的意念咆哮,充斥了整个循环空间。这意念来自星轨本身,是悖论陷阱的冰冷意志。
吴境浑身冰凉。那个阻止刺杀的光影投影,正是他自己!是未来某个时刻的他,强行回溯干预!但这干预本身,就构成了悖论的一部分!阻止过去,则未来的他不复存在;不阻止,祖父被杀,他同样不可能诞生!
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个“他”,被祖父悖论死死钉在时间的绞刑架上,彼此冲突,彼此否定,构成一个无解的死亡闭环!
“嗬…嗬……”吴境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大脑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三个自我的存在都在疯狂撕扯他的认知边界,肉身如同破碎的瓷器,皮肤表面开始浮现一道道细密、渗着微弱星光的裂纹。右眼的时茧更是灼烫到极限,视野里的景象开始融化、变形。
“破局…钥匙在哪里?”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最后一丝清明的心神沉入体内。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艰难地避开三个自我撕扯带来的灵魂风暴,穿过沸腾的痛苦,终于艰难地触及了胸口深处那枚寄宿着破碎时空法则的异物——时茧。
意识触碰的刹那,时茧猛地一震!并非抗拒,更像濒死前的回光返照,是它储存的某个被层层封印、极度紊乱的记忆碎片,被这生死绝境强行激活了!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撕裂的情绪洪流般冲入吴境的脑海:
——刺眼的青铜门光芒,冰冷得冻结灵魂!
——星轨崩塌的巨响声浪淹没一切!
——绝望的悲鸣,分不清男女,却撕裂肺腑!
——剧烈的爆炸!
然后是……
一片血红!
绝对的、冰冷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右眼的位置,传来无法形容的空洞感——一片虚无!
碎片戛然而止,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切断。
吴境心神剧震,意识猛地被弹回现实。巨大的循环空间里,枯槁老人茫然呆立,青年吴境的刀锋距离祖父的胸膛只有寸许,光影投影的吴境仍在徒劳地嘶吼阻止……而他自己,被困在黏稠的时间泥沼中。
记忆碎片最后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印,死死刻在他的意识核心——失去右眼!就在此地!就在此刻!这就是悖论陷阱为他预设的“出路”?
“原来如此……”吴境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嘶哑,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反而有种勘破死局的冰冷觉悟。“循环的出口,竟是自戮…”
他看着前方那三个彼此纠缠、注定走向湮灭的“自己”,又感受着右眼时茧那几乎要将灵魂焚尽的灼痛。钥匙就在他身上,代价,却是他最珍贵的感官之一,是承载着苏婉清残影、寄托着无数秘密的右眼!
破局的契机,竟是亲手戳瞎自己!以此刻的残缺,换取挣脱悖论、延续存在的可能!
星轨冰冷的光芒在他染血的视野里无声旋转,如同巨大的磨盘,研磨着时间与因果。吴境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却无比凝练、带着毁灭气息的淡金光芒。这是他用尽最后心力调动起来的知心境的心念锋芒,足以洞穿金石,更遑论血肉之躯。
他缓缓抬起了手臂。冰冷的指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坚定地、一寸寸地……刺向那只灼痛到极致、映照着星轨倒影、也承载着苏婉清最后刻痕的右眼!
指尖离那脆弱的眼球越来越近,冰冷的锋芒甚至刺痛了眼球表面……右眼的时茧似乎预感到了末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仿佛要在他掌心融化!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瞳孔的刹那——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