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之声,如急促的雷鸣,再一次于河间城下炸响。
辽军的阵列,如同一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黑色森林,缓缓向前移动。数百面用湿牛皮蒙住的巨型盾牌,被身强力壮的士卒推在阵列的最前方,组成了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移动城墙。盾墙之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辽军士卒,他们紧握着弯刀与长枪,踩着令人心悸的鼓点,一步步向那座已经吞噬了无数同袍性命的城池逼近。
南门城楼之上,赵勇面沉如水,犹如一尊铁铸的雕像。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的寒光比城垛上的箭簇还要锐利。
“将军,辽狗要进攻。”一名都虞候凑上前来,语气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赵勇冷哼一声,他大手一挥,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将令!神威大炮,别给老子省,照着他们那堆破盾牌的中心点,给老子狠狠地轰!”
几乎在同一时刻,东门城楼。
于正明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他正兴奋地搓着手,满脸的横肉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而颤动。看着城下缓缓逼近的辽军盾阵,他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那模样,仿佛看到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一桌丰盛的酒席。
“他奶奶的,总算来了点像样的!”于正明的咆哮声在城楼上回荡,“弟兄们,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炮手准备,让这些北蛮子尝尝,什么叫他娘的‘天降正义’!”
中军大帐前,辽军主帅萧惠端坐于马扎之上,透过千里镜,冷冷地注视着城墙上那两面迎风招展的宋军大旗。宋军的镇定,让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咚!咚!咚咚咚!”
催战的鼓声骤然变得狂暴,辽军的推进速度猛然加快。
就在他们进入神威大炮射程的瞬间,赵勇的命令已然下达。
“放!”
“轰!轰!轰!”
十余门神威大炮同时发出了怒吼,沉闷的炮声撼天动地。这一次,炮弹飞行的轨迹似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落入了辽军盾阵的中心区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炮弹落地后只是发出了几声闷响,便碎裂开来。
正当辽军士卒以为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时,死神露出了祂最狰狞的獠牙。
碎裂的弹壳内,无数淬火的铁珠和锋利的铁片,被包裹在其中的火药猛地激发,形成了一股横扫一切的钢铁风暴。
“噗噗噗噗……”
那是利刃切割血肉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坚固的牛皮大盾,在这股无差别、无死角的攒射下,顷刻间变得如同破烂的渔网,被撕开无数狰狞的口子。而躲在盾后的辽军士卒,更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这狂暴的金属风暴撕扯得支离破碎。
鲜血如泼墨般洒在黑色的土地上,一个呼吸之间,那道看似牢不可破的盾墙,便出现了数十个巨大的、由碎肉和残肢组成的缺口。
辽军的阵型,瞬间大乱。
“神臂弓!破阵枪!准备!”赵勇的声音冷酷如冰,不带一丝感情,“三段轮射!给老子瞄准了缺口,打!”
城墙之上,早已准备就绪的宋军,立刻执行了命令。
“嗡——”
数千名神臂弓手扣动悬刀,密集的箭雨如乌云盖顶,朝着阵脚混乱的辽军倾泻而去。
紧接着,一阵“噼啪”的爆响和浓烈的白烟,在城墙上骤然腾起。
“砰!砰砰砰!”
数百名装备了“破阵枪”的火铳手,在军官的号令下,完成了三段击的第一轮齐射。碗口粗的枪管喷射出致命的火焰,沉重的铅弹裹挟着巨大的动能,呼啸而出。
辽军士卒身上的双层皮甲,在神臂弓的攒射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而那些侥幸未被射中的,则被破阵枪的铅弹,连人带甲,整个地掀飞出去。铅弹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恐怖血洞,鲜血和内脏的碎片四处飞溅。
远程有炮火覆盖,中程有弓弩与火铳的交叉火力,宋军的防线,构成了一张细密而致命的网。
东门的于正明更是将这套战术发挥到了极致的狂野。他甚至亲自擂响了战鼓,那鼓声如同他本人的咆哮,充满了暴虐与疯狂。
“给老子射!谁他娘的敢节省弹药,老子就把他塞炮筒里射出去!”
东门的炮火与弹雨,仿佛比南门还要猛烈三分。
一轮,两轮,三轮……
辽军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地冲击着城墙。他们踩着同袍的尸体,趟过血流成河的泥泞,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云梯搭上城墙。
然而,当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终于艰难地冲到城墙之下时,迎接他们的,是早已等待多时的第三重打击。
“滚木!礌石!给老子砸!”
“手雷!点火!往下扔!”
城墙之上,巨大的滚木被数名士卒合力推下,带着千钧之力,将云梯上的辽军砸得筋断骨折,惨叫着坠落。磨盘大的礌石,更是连人带梯,一同砸得粉碎。
更有那一个个不起眼的黑陶罐,被点燃了引线,冒着“呲呲”的白烟,如同冰雹一般,被丢进了城下拥挤的人群中。
“轰隆!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城墙根下此起彼伏。无数烧得通红的铁钉和碎瓷片,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肆虐。爆炸的气浪将辽军士卒像破布娃娃一样掀飞,无数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当第七轮进攻,再次以尸横遍野的惨状宣告失败后,辽军的士气,终于彻底崩溃了。
“撤退!是魔鬼!他们是魔鬼!”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绝望的哭喊,残存的辽军士卒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一边倒的屠杀,他们丢下武器,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后方逃去。
中军大帐前,萧惠的脸色已是一片严肃。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勇士,是如何在城下,被那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火器,系统性地、毫无悬念地碾碎。
河间府,已经不是一座城,它是一个巨大的、不断转动的血肉磨坊。
“元帅,东、南二门,攻势太烈。不若……派偏师袭扰西、北二门,或可使其分兵。”一名偏将抱着最后的希望,颤声建议。
萧惠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最后的希望,很快也被无情地掐灭了。
派去偷袭西门的数千精锐,在夜幕的掩护下,刚刚摸到城下,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和滚木礌石砸得晕头转向。周勇早已在此以逸待劳,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将敌人干净利落地打了回去。
北门的战况,如出一辙。
当西、北二门偷袭失利的消息传回中军,萧惠彻底陷入了绝望。他知道,宋军早有万全的准备,霸州,已是一座滴水不漏的铁桶。
“传我将令……”萧惠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全军……后撤,退回雄州,收拢败兵……”
“元帅!”众将不甘地嘶吼。
“这是军令!”萧惠猛地起身,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句话。
悠长而悲凉的撤退号角,终于在辽军大营中响起。
南门城楼上,赵勇扶着满是豁口的城垛,默默地看着辽军如潮水般退去。他浑身沾满了血污与硝烟,脸上写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宝贝酒壶,拧开盖子,将辛辣的烈酒灌进喉咙,灼热的液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而在东门,于正明则是一脚踩在城垛上,指着下方狼藉的战场,对着手下的将士们放声大笑,他的一条胳膊上随意地缠着布条,血迹已经浸透了出来,他却毫不在意。
“都看到了吗!这就是辽狗!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软蛋!下次再来,给老子打得更狠些,听到了没有!”
夕阳的余晖,将血色的战场映照得如同炼狱,也为这两座城门上屹立不倒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