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白拂袖而去，并未意味着这场由“天道宪法论”引发的波澜就此平息。相反，凌皓那番将天道法则比作“最高宪法”的言论，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在天枢城乃至周边区域的修士圈子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与争锋。
支持者认为此言振聋发聩，直指修行与秩序的本源，为种种不合理现象找到了终极的评判标准。质疑者则嗤之为“哗众取宠”、“偷换概念”、“妄议天机”。金云宗内部，尤其是刑律殿，对此反应尤为激烈。据云珩真人暗中传来的消息，“铁尺真人”周严在得知孙儿周慕白“法理切磋”惨败，以及凌皓那番“天道为宪”的言论后，据说气得捏碎了一枚最心爱的玄铁戒尺，连骂“狂悖”、“僭越”、“动摇宗门法统根基”。
压力并未直接作用于凌皓本人，而是以一种更隐晦、更系统的方式体现出来。接下来的几日，陆续有数位原本与“法律援助中心”有委托往来或合作意向的小家族、商会、甚至个别天枢城执事，以各种理由婉拒了进一步的接触。一些原本公开讨论“股份制”和“行业标准”的声音，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变得低微下去。
“师尊，城西的‘李记材料铺’刚才派人来，说他们那个关于供货契约纠纷的委托，暂时不需要我们介入了，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林小竹拿着刚收到的传讯符，脸色有些不好看。
“还有，之前答应为我们提供部分标准草案意见的两位老丹师，也托人带话，说近期闭关，无暇他顾。”王砚补充道。
阿土忧心忡忡：“外面有人在传，说咱们中心离经叛道，妄图以人法代天法，迟早会遭天谴，连累旁人……”
金云宗保守派的反击，开始了。他们动用影响力和舆论，试图孤立凌皓，冷却“新法”思潮。
凌皓对此并不意外。旧秩序的扞卫者，从来不会坐视挑战者成长。他安抚弟子们：“意料之中。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证明我们触及了他们的要害。不必理会这些盘外招，我们做好自己的事。”
他心中的思考却更深了一层。仅仅提出“天道为宪”的理念是不够的，这更像是一个哲学命题。如何在实践中体现和运用这一理念？如何证明“研究天道法则”并非空谈，而是能带来实际改变？
他想到了自己正在研究的“律令法术”。无论是“禁飞”还是“追索”，其原理都是尝试引导或放大天地间已有的、关于某种秩序或规则的潜在力量。这不正是对“天道法则”片段的一种微弱运用吗？
然而，这些法术都还停留在“术”的层面，是小范围的、针对具体行为的规则干预。有没有可能，进行一种更宏观的、更具象征意义的“尝试”？比如，以一种“仪式化”或“程序化”的方式，向冥冥中的“天道法则”提交一份关于“修正”或“完善”某个具体小规则的“建议”或“申请”？
这个念头听起来更加疯狂，甚至有些荒诞。但凌皓的科研精神却因此兴奋起来。这就像是在做一个极限实验，去试探“天道”这个“最高宪法”是否有“反馈机制”，或者说，个体修士的“合理诉求”是否能以某种形式引起天道规则的共鸣或回应？
当然，他绝不会去触碰那些核心的、宏大的天道法则（比如修改雷劫强度、调整灵气浓度），那是找死。他想尝试的，是一个非常细微、非常具体、且理论上更符合“公平”、“秩序”等天道精神的“小修小补”。
他想到了天枢城“试法台”的一个小“规则漏洞”。
试法台作为公开比斗和解决纠纷的场所，其防护阵法有一个不算漏洞的“设定”：当比斗一方认输或失去战斗力后，胜者若继续攻击，阵法会自动干预，保护败者。但这里存在一个灰色地带——如果胜者使用的是“持续性伤害”或“延迟生效”的法术（例如某种阴毒掌力、慢性诅咒），在败者认输或倒下时已经施加，但效果在阵法判定“战斗结束”后才爆发，那么阵法并不会追溯干预。这导致历史上曾发生过几起胜者利用这种手段，在“规则之内”恶意重创甚至废掉对手的恶劣事件。
凌皓的想法是：能不能尝试“建议”或“申请”，让试法台的防护阵法规则，将这种“持续性伤害在战后爆发”的情况，也纳入自动干预范围？即，当战斗被阵法判定结束的瞬间，自动清除或压制败者身上所有由胜者在战斗中施加的、尚未完全生效的持续性负面效果？
这显然更符合“公平比斗”、“点到为止”的精神，也更有利于维护修士群体的整体利益（减少无谓的伤残），理论上应该更贴近“天道”中关于“平衡”、“护生”的倾向。
他将这个想法视为一次对“天道法则反馈机制”的探索性实验，一个向“最高宪法”提交的“修正案草案”。
当然，他知道这很可能徒劳无功，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但他控制变量，将实验规模降到最低：不涉及任何实际比斗和人员，仅仅在“试法台”这个特定的、蕴含规则力量的地点，以自身对规则的理解和灵力为引，进行一次高度仪式化、信息结构化的“意念沟通”或“规则共振”尝试。
他将这个过程设计得极其严谨，如同进行一次精密的科学实验：
1. 明确对象： 试法台的防护阵法规则（可视为一个具体的天道规则衍生物或次级规则载体）。
2. 明确诉求： 建议其增加“战后自动清除持续性负面效果”的功能。
3. 构建“申请文书”： 不是用文字，而是用高度结构化的灵力符文，将自己对现行规则漏洞的分析、修正建议的理由（更公平、更护生）、以及新规则的具体运作构想（如何判定、如何清除），全部编码进去，形成一个蕴含特定信息的“规则意念包”。
4. 选择时机与地点： 在试法台阵法处于非激活状态、天地灵气相对平稳的深夜子时，于试法台中心（阵法核心位置）进行。
5. 建立“链接”： 利用自己对阵法符文和规则结构的理解，以自身灵力和神识为桥，尝试将“规则意念包”注入或共振到试法台的阵法根基之中，看是否能引起某种“规则层面”的微弱反馈。
风险在于：这种直接“沟通”或“干预”规则的行为，可能被视为“僭越”或“干扰”，引发阵法反噬，甚至触动更深层的天道警戒机制。但凌皓计算过，由于诉求微小、方式温和（非暴力侵入）、且理论上更符合规则本应具有的“善”的一面，风险相对可控。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申请”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实验计划告诉了阿土和云芷，要求他们在外围警戒，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启动应急方案（主要是打断链接和防御）。
三日后的子夜，试法台。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巨大的黑曜石台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四周的防护阵法处于沉寂状态，只有微弱的灵光在基座符文上缓缓流转。
凌皓身着简朴的道袍，赤足立于试法台正中心。他面前的地面上，用特制的灵液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层层嵌套的淡银色符文阵列，这是“规则意念包”的载体和发射结构。阵列中心，一枚由凌皓自身精血和大量灵力凝聚而成的“核心符文”缓缓旋转，其中封装了他精心构建的“修正案”信息。
阿土和云芷分别守在试法台东西两侧边缘的阴影中，全神贯注。阿土手中握着一枚能强行切断灵力链接的“断流符”，云芷则剑意隐而不发，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实体攻击或能量反冲。
“开始。”
凌皓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将心神完全沉浸在对试法台阵法规则结构的感知之中。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无形的规则线条在空间中交织，维持着试法台的“斗而不破”、“止戈为武”的基本秩序。
他双手缓缓抬起，十指如飞，开始向地面的符文阵列注入灵力，并引导自己的神识与“核心符文”中的“修正案”信息彻底融合。
“以吾之识，明规则之瑕；以吾之理，陈完善之见；以吾之诚，祈天道之察……”
凌皓心中默念着自己编写的“申请祷言”，同时，那淡银色符文阵列开始逐一亮起，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全部光芒汇聚到中央的“核心符文”上！
“核心符文”猛地一震，化作一道凝练的、蕴含着复杂规则信息的淡银色光流，如同有生命的灵蛇，沿着凌皓神识引导的、与试法台阵法根基相契合的“规则脉络”，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去！
没有剧烈的能量冲突，没有光芒四射的景象。只有凌皓能感觉到，自己那蕴含着“修正建议”的意念信息，正在尝试与试法台古老的规则结构进行极其微弱的“接触”和“共振”。
起初，一片沉寂。试法台的阵法规则如同沉睡的巨兽，对这点微不足道的“信息注入”毫无反应。
凌皓并不气馁，持续而稳定地输出着灵力和神识，维持着“链接”和“信息流”。
十息过去了。
三十息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就在凌皓以为这次实验将以“无响应”告终，准备按照安全程序缓缓断开链接时——
异变突生！
试法台地面那些原本缓缓流转的基座符文，毫无征兆地骤然加速！光芒大放！不是被激活的那种战斗状态光芒，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威严、仿佛被触动了某种底层逻辑的幽蓝色光芒！
与此同时，凌皓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瞬间撞上了一堵无边无际、冰冷坚硬、充满了无尽威严与秩序感的“墙壁”！那是……天道规则本身的屏障？还是试法台阵法规则被触动后产生的防御性排斥？
没等他细想——
“轰隆！！！”
原本晴朗的夜空，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一道刺目的、仅有手臂粗细、却蕴含着难以言喻毁灭气息的紫色天雷，如同天罚之矛，精准无比地从九天之上劈落，目标直指试法台中心——凌皓所在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他面前那个正在与阵法规则尝试“共振”的符文阵列核心！
“师尊！”阿土骇然惊呼，想要冲上去，却被那恐怖的雷威压得几乎动弹不得！
云芷瞳孔骤缩，想也不想，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剑虹，试图拦截那道紫色天雷！她知道，这雷绝非寻常，凌皓绝对接不下！
然而，那道紫色天雷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云芷的剑光刚刚离地，天雷已然劈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皓面前的符文阵列和那“核心符文”仿佛受到了致命威胁，自发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形成一层薄薄的银色光膜，挡了一下。
“嗤啦——！”
银色光膜如同纸糊般被撕碎！符文阵列瞬间化为齑粉！
但也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挡，为凌皓争取到了最后的反应时间！
他全身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完全放弃了维持链接，体内剩余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施展出自己目前掌握的、唯一可能有点防御效果的“律令法术”雏形，但不是防御，而是指向性的规则干扰！
“律令：禁绝——此雷非惩戒之雷，此击非应得之击！”
他不知道自己喊出的这句基于“程序正义”和“罪罚相当”理念的律令有没有用，纯粹是生死关头的本能尝试！
同时，他身形向后暴退，双手在身前疯狂划动，布下一层层最简单的灵力护盾。
紫色天雷在击碎银色光膜后，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也许是凌皓那仓促的律令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干扰？），威力并未完全集中在凌皓身上，而是大部分劈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面！
“轰——！！！”
一声远比刚才更加恐怖的巨响！整个试法台剧烈震动！黑曜石台面被劈出一个深达数尺、边缘焦黑的坑洞！狂暴的雷电能量向四周肆虐，将凌皓仓促布下的灵力护盾层层击溃！
“噗！”凌皓如遭重锤，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波掀飞出去十几丈，重重摔在试法台边缘，浑身麻痹，经脉刺痛，灵力几乎涣散！
云芷的剑光此时才堪堪赶到，斩在了雷电余波上，将其驱散。她连忙落到凌皓身边，将他扶起，急问道：“凌皓！怎么样？”
“咳咳……还……死不了……”凌皓又咳出一口血，脸色惨白如纸，但眼中却闪烁着惊骇、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异光芒。
阿土也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看到凌皓的惨状，眼泪都快出来了：“师尊！您……您这实验也太危险了！”
凌皓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其实内伤不轻），挣扎着坐起，看向试法台中心那个触目惊心的雷击坑洞，又抬头望了望已经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夜空。
紫色天雷……虽然细小，但那绝对是天雷！蕴含着天道的威严与惩戒意味！
他的“修正案”申请，不仅被驳回了，还引来了天雷警告！虽然这天雷似乎主要是劈向那个“僭越”的符文阵列和链接点，对他本人多少有点“手下留情”（可能是最后那句律令起了点作用，也可能他的“申请”本身确实不含恶意），但这足以说明问题！
天道法则，或者说，维持修真界基础运行的那些底层规则，具有极高的“稳定性”和“排外性”！ 它们不接受轻易的“修改建议”，尤其是不接受来自低层次个体修士的、直接的“规则干预”企图！这种行为，被视为“僭越”和“干扰”，会触发自动的防御或惩戒机制！
就像……向一个庞大而古老的系统提交漏洞报告，不仅没被采纳，反而因为“非法访问系统核心”被防火墙劈了一道雷！
“天雷滚滚似驳回……”凌皓苦笑着抹去嘴角的血迹，心中却并无太多沮丧。
实验失败了，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试探出了一些边界：
第一，直接以个体之力尝试“沟通”或“修改”具体规则（哪怕是次级规则），风险极高，几乎必然引动天罚。
第二，天道规则存在强大的“自稳”机制，排斥外来的、未经验证的“修改”。
第三，他那仓促的“律令”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干扰，说明基于“法理”的规则性力量，在面对天道惩戒时，并非完全无效，但层次差距太大。
“看来，‘提交修正案’这条路，目前走不通。”凌皓在云芷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声音虚弱但清晰，“或者说，我们的‘申请’方式、‘申请者’的身份、以及‘修正内容’的认可度，都远远达不到能让‘天道’受理并考虑的标准。”
他看向那雷击坑，眼神反而更加坚定：“但这并不意味着‘天道为宪’是错的。恰恰相反，这天雷本身，就证明了‘天道法则’作为最高规则的真实存在和强大威能！我们只是用错了方法，站错了‘申请’的位置。”
“师尊，您的意思是……”阿土似懂非懂。
“我们或许不能直接向‘天道’提交修正案。”凌皓缓缓道，“但我们可以尝试，在‘天道’允许的框架内，去建立、完善、运行那些更符合天道精神的下位规则。比如我们的股份制章程、行业标准、乃至‘律令法术’……让这些‘人定之法’尽可能地去贴近、体现、乃至微弱地‘模拟’那些我们认为正确的天道法则片段。”
“当这些下位规则运行良好，深入人心，产生了足够的‘规则力量’和‘共识愿力’时，或许……它们本身就能形成一种‘势’，一种‘力场’，去更加温和、更加持久地影响和塑造周围的环境，甚至……在遥远的未来，当这种‘势’足够强大时，能够以更合规、更被接受的方式，去‘建议’更高层次的规则优化？”
这依旧是一个宏大而遥远的设想，但比直接“提交修正案”要现实得多。
尝试提交“修正案”，天雷滚滚似驳回。
这次失败的实验，如同一次严厉的警告，却也像一盏灯，照亮了前方更加曲折但也更加切实可行的道路。
凌皓知道，自己对于“天道法则”和“规则之力”的探索，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必然伴随着更多的风险、失败、乃至……天雷。
但他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那至高之“法”的光芒，已然在他心中点亮。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光芒的指引下，一步步前行，哪怕劈雷，亦要——问道于天，寻法于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