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星区的边界就像一层无形的膜。当林墨和凯恩穿过时，没有物理上的阻碍，却有一种清晰的“被审视”感——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瞬间扫描了他们的灵魂，评估着每一个构成他们存在的粒子。
穿过边界后，景象变了。
不再是常规的星空，而是一片……安静到诡异的领域。这里的星光似乎被刻意调暗了，光线柔和得像黄昏。没有恒星的光芒刺眼，没有行星的反射光斑，连星际尘埃都仿佛沉睡着，悬浮在虚空中一动不动。
更奇特的是声音——或者说，声音的缺失。在真空中本来就没有声音传播，但在这里，连能量流动的“感觉”都消失了。林墨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归墟之力的运转，却听不到它应有的细微嗡鸣。凯恩身上的金色光晕也收敛了许多，仿佛被这片空间压制着。
“规则抑制场。”凯恩通过意识交流，“这里的所有能量活动都被限制了强度。默言者不喜欢‘吵闹’。”
林墨点点头。他尝试调动灵魂中的可能性脉络，发现它们还能正常运作，但传递的信息也变得模糊、迟缓，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两人继续向星区深处飞行。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些结构——不是建筑，而是某种天然形成的岩石阵列。那些巨石大小不一，最小的也有山峰那么大，最大的堪比小型卫星。它们以精确的几何图形排列在虚空中，构成复杂的立体阵列。巨石表面光滑如镜，映照出星区暗淡的光线。
“这些石头……”林墨仔细观察着，“它们的排列方式，我好像在‘摇篮’的记忆碎片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摇篮文明常用的‘秩序矩阵’。”凯恩确认道，“用于稳定局部空间规则，抑制混乱能量。默言者作为摇篮的附属文明，继承了不少这样的技术。”
他们飞过一片由十二块巨石构成的环形阵列。当穿过环形中心时，林墨胸前的淡紫色晶体突然轻微震动起来。
墨菲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信号受到了强烈干扰：
『林墨……能听到吗……我们观察到静默星区的规则屏障在你们进入后出现了……周期性波动……波动源头在你们……正前方……约零点五光年处……小心……那可能是……』
通讯中断了。
“信号被屏蔽了。”凯恩说，“默言者不希望外人在这里随便通讯。”
“但他们刚才在外面帮了我们。”林墨若有所思，“这说明他们至少不完全是敌对的。也许只是……谨慎。”
继续前进。周围的巨石阵列越来越密集，排列方式也越来越复杂。有些阵列中，巨石之间连接着纤细的光丝，那些光丝无声地流动着某种能量，构成了立体的几何图形。
林墨注意到，随着深入，灵魂深处的可能性脉络开始传递出模糊的“导向”感——不是具体的路径指引，而是一种直觉，告诉他“应该往那边走”。
他跟着直觉调整方向，凯恩没有质疑，只是默默跟随。
飞行了大约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巨大的圆形空域。空域中央，悬浮着一座……城市？
那很难称之为常规意义上的城市。它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平台构成，平台之间通过狭窄的光桥连接。平台本身不是金属或岩石，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结晶材质，内部可以看到缓慢流动的能量流。平台上生长着发光的植物，那些植物没有根系，直接扎根在结晶中，枝叶舒展，散发着柔和的蓝白色光芒。
整座城市没有墙壁，没有屋顶，完全暴露在虚空中。但林墨能感觉到，它被一层极其精密的规则力场包裹着，任何未经允许的闯入都会被瞬间分解。
城市中央最高的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
不，不是“站着”，而是“悬浮”在那里。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长袍，布料看起来粗糙但干净。他背对着林墨和凯恩的方向，仰头“看”着上方——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静默星区特有的暗淡星空。
“欢迎，钥匙。”一个平和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没有使用任何语言，而是纯粹的意念传递，“还有……叛离者。”
那灰袍人影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中年人类，但眼神里有着难以形容的沧桑。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五官端正，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深处闪烁着微弱的银色光芒，像是藏着星辰。
“我是‘守墓人’一族目前的轮值长老，你们可以叫我‘石语’。”他开口说话，声音在真空中无法传播，却通过规则震动直接传递到他们意识中，“自从摇篮陨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访客了。更不用说，一次来了两位如此……特殊的客人。”
林墨和凯恩降落在平台上。脚下的结晶材质触感温润，出奇地稳固。
“感谢你们之前的帮助。”林墨礼貌地说，“如果不是你们干涉，我们可能已经被加速派抓住了。”
石语微微点头：“钥匙的呼唤值得回应。虽然你们带了一个叛离者。”他看向凯恩，眼神里没有敌意，但也没有热情，“你知道规矩的，凯恩。叛离者禁止进入摇篮圣域。”
“我知道。”凯恩坦然回答，“但情况紧急。加速派正在摇篮之墓建造共鸣井，试图提前唤醒噬界之暗。一旦他们成功——”
“一旦他们成功，整个宇宙都会遭殃，包括你们这里。”林墨接过话头，“我们来找你们，是希望获得帮助。我们需要阻止加速派，但力量不足。作为摇篮遗产的守护者，你们有责任保护熵增调节器不被滥用。”
石语沉默地看着他们。他的眼神很平静，但林墨能感觉到那双银色的眼睛正在“阅读”他们的灵魂——不是侵犯性的扫描，而是一种温和的评估。
“责任……”石语轻声重复这个词，“是的，我们有责任。但我们的责任是‘守护’，不是‘介入’。五十三万年前，当摇篮最后的园丁们将熵增调节器托付给我们时，他们给的指令很明确：守护它，直到真正的钥匙出现，并证明自己有资格使用它。除此之外，不参与任何外部纷争。”
“那刚才你们为什么帮助我们？”凯恩问。
“因为钥匙发出了呼唤。”石语看向林墨，“那呼唤中蕴含着‘摇篮本源’的共鸣。按照古老誓约，当钥匙携带摇篮本源气息出现时，我们必须提供一次援助——仅限一次。刚才我们已经用掉了。”
林墨心中一沉。这意味着想要获得更多帮助，必须满足其他条件。
“怎样才算‘证明有资格使用熵增调节器’？”他问。
石语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指向城市深处。在那里，一座比其他平台都大的中央平台上，悬浮着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巨型晶体。晶体呈多面体结构，表面流转着七彩的光芒，内部隐约可见复杂的机械结构。
“那就是熵增调节器的‘外壳’。”石语说，“真正的核心被封印在里面，需要特定的‘钥匙权限’和‘心灵共鸣’才能开启。而证明资格的方式……”
他顿了顿：“你需要通过‘守墓试炼’。”
“又一个试炼？”凯恩皱眉，“你们这些古老文明怎么都这么喜欢试炼？”
石语微微一笑：“因为力量需要匹配的心智和意志。尤其是熵增调节器这种能改变宇宙基本规则的神器，如果落入错误的手中，后果比加速派的共鸣井更可怕。”
他看向林墨：“试炼的内容很简单：进入熵增调节器的意识接口，与摇篮最后的园丁们留下的‘集体记忆’对话。如果你能获得他们的认可，你就能获得调节器的部分控制权限——至少足够你阻止加速派滥用它。”
“如果失败呢？”林墨问。
“你的意识会被困在集体记忆中，逐渐与那些早已逝去的园丁们融为一体，成为他们永恒对话的一部分。”石语平静地说，“物理上你不会死，但‘你’这个个体将不复存在。”
凯恩立刻反对：“这太危险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进行这种高风险试炼！加速派的共鸣井可能在三天内就完成建造！”
“那就看你们如何选择了。”石语依然平静，“是冒险一试，争取获得对抗加速派的力量；还是现在就离开，用你们现有的资源去冲击三重防御圈——顺便说一句，我们已经观测到，‘典狱长’带来的舰队中，包括三艘‘终末级’战列舰。那是加速派最强大的舰船，搭载的武器能直接抹除目标的存在概念。”
林墨沉默着。灵魂中的可能性脉络再次开始震颤，传递出模糊的未来分支——
接受试炼的分支：大多数结果都是意识迷失，但有一条极其细微的分支闪烁着强烈的光芒，显示出“成功获得权限”的可能性。
拒绝试炼的分支：基本上都是强攻失败、伤亡惨重，地球和联盟陷入危机。
还有一个奇怪的分支：既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而是一条……中间路线？那分支非常模糊，连可能性脉络都难以清晰描绘。
“试炼需要多长时间？”林墨问。
“主观时间不确定。”石语说，“意识空间的时流与物质世界不同。可能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是数年。客观时间的话……通常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加速派的共鸣井最快七十二小时完成建造。如果成功，他们还有四十八小时准备攻击。
但如果失败，他们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林墨闭上眼睛，深呼吸。
他想起了在守望者试炼中最后的问题，想起了自己“为了那2.7%的可能性拼命”的回答。
现在，又一个选择摆在他面前。
“我接受试炼。”他睁开眼睛，眼神坚定，“但在这之前，我需要联系我的同伴，告知他们情况。另外，我希望凯恩能留在外面，与你们一起监控加速派的动向。如果我失败了……至少还有人能继续战斗。”
石语审视了他几秒，然后缓缓点头：“可以。我们可以提供有限的通讯支持，让你们与外界联络一次。至于这位叛离者……”他看向凯恩，“只要他不尝试进入禁区，可以暂时留下。”
“我有一个条件。”凯恩突然说，“如果林墨进入试炼，我需要查看你们关于omEGA-001的记录。”
石语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那平静如水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涟漪，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怎么知道那个编号？”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多了一丝警惕。
“我是叛离者，还记得吗？”凯恩坦然说，“我在原旨派的档案库里见过这个编号，标记为‘最高机密，禁止查询’。但档案的关联条目指向摇篮文明和守墓人一族。既然现在我们站在同一战线，分享这个情报或许对大家都有帮助。”
石语沉默了很长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那些发光植物的光芒都暗淡了些许。
“omEGA-001……”他最终缓缓说道，“那不是你们应该接触的东西。就连我们守墓人，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极度危险，必须隔离’。”
“但它到底是什么？”林墨追问。他想起了在文明温室里，那个信息几乎完全空白、却让灵魂基石产生共鸣的火种。
石语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深深看了林墨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如果你能通过试炼，获得园丁们的认可，”他说，“也许你会有资格知道答案。但现在……不行。”
他转过身，走向中央平台：“准备通讯吧，钥匙。然后，我们开始试炼。”
“记住，一旦进入，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要面对的，是五十多万个园丁的集体意志。”
“他们的期待，他们的遗憾，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绝望……都将成为你需要承载的重量。”
“你准备好了吗？”
林墨看向凯恩，看向远处那片暗淡的星空，看向胸前的淡紫色晶体——那是与墨菲斯、与苏婉、与所有等待着他的人的最后联系。
然后，他看向石语，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
就在这一刻，遥远的太阳系，地球。
东海基地深处，医疗区内。
一直沉睡在生命维持装置中的帕拉斯，眼皮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监测仪器上的脑波读数，出现了一百七十天以来的第一次异常波动。
而在地球另一端，某处深海沟壑的底部，一块古老得难以估测年代的岩石，表面突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中，渗出了暗紫色的光芒。
那光芒，与加速派舰船上的晶体光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