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秋。
兰州,戈壁深处。
一个叫王铁牛的年轻人,趴在一处沙丘上,用一块油布小心翼翼地裹着一个掉了漆的军用水壶。
风沙极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远处那个正在缓缓起竖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太大了,像一根直插天际的银白色筷子。
周围,无数穿着和他一样蓝色工装的人,正仰着头,屏住呼吸。
王铁牛是炊事班王老根的儿子。
十年前,他爹跪在福建的海滩上,哭着说终于能给婆娘和娃报仇了。
十年后,他成了“共和国第一代大学生”,被分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啃了三年干馒头,参与一个他爹到死都搞不明白的“大家伙”的建造。
“爹,你看到了吗?”
王铁牛喃喃自语,眼眶有些发烫。
“你以前总说,咱们的炮弹要是能自己长眼睛就好了。”
“现在……它不但长了眼睛,还能自己飞上天,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他身边,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着:“弹道完美!推进剂燃烧效率比理论值还高!不可思议!这简直是……神迹!”
王铁牛听不懂。
他只知道,十年前,一个姓林的先生,给了他们一堆“天书”。
十年后,他们把“天书”里的东西,变成了眼前这根能捅破天的“筷子”。
……
同一时间,东北,红旗机械厂。
厂长办公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李云龙!你个老王八蛋!你又把老子的特种钢给截胡了?!”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总工程师,指着办公桌后面那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气得胡子都在抖。
李云龙,如今是共和国重工业部的“总顾问”,一个没任何行政级别,却谁都得让他三分的“闲人”。
他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报纸,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给自己点上一根。
“老周,嚷嚷什么?什么叫截胡?这叫革命资源统一调配。”
他吐出一口浓烟,斜着眼睛看人。
“你那几台新车床,晚俩月装配,天塌不下来。”
“西边那帮小子,等着钢材建反应堆,那是要给咱们国家看门的大狼狗!你耽误得起?”
周总工程师气得直哆嗦:“那是我的钢!图纸是我带人画的,设备是我带人造的!你凭什么说拿走就拿走?”
“凭什么?”
李云龙把脚往桌上一搁,露出一双沾着泥的解放鞋。
“就凭老子当年带着部队打鬼子的时候,你还在洋人的工厂里画螺丝钉!”
“老子告诉你,这厂子里的每一块铁,都他娘的是老子和弟兄们用命换来的!”
“老子想给谁,就给谁!不服?不服你让主席来撤我的职!”
周总工程师被他这通歪理邪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一个穿着整洁的中山装,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正是赵刚。
他看了一眼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李,又欺负人了?”
李云龙一见赵刚,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把脚从桌上拿了下来。
“老赵,你可别听他瞎咧咧,我这是在跟他讲道理。”
赵刚没理他,走到周总工程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总,别跟他一般见识。钢材的事,我来协调。”
“‘图书馆’那边,刚解算出一种新的合金配方,性能更好,而且对原料要求不高,我们自己的矿就能满足。后天,第一批样品就能送到你厂里。”
周总工程师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比我们现在用的克罗莫夫钢还好?”
“好得多。”赵刚微笑着点头,“走,我们去会议室,我让‘一号’把数据传给你。”
周总工程师狠狠瞪了李云龙一眼,跟着赵刚兴冲冲地走了。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李云龙一个人。
他咂了咂嘴,觉得嘴里的烟,忽然有点没味了。
曾几何时,他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往前冲。
现在,他一声令下,人家直接去找赵刚要“新配方”了。
这叫什么事儿。
他走到窗边,看着厂区里,一辆辆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像红色的铁牛,排着队开出大门。
远处,工人们的口号声,和着机器的轰鸣声,震天响。
“今日为匠,明日为国之栋梁!”
李云龙的嘴角,不知不觉咧开了。
这他娘的,比打了场大胜仗还过瘾。
……
夜深了。
赵刚走进李云龙的办公室时,发现这个老家伙竟然没走。
他没开灯,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手里夹着根没点的烟。
“怎么了?”赵刚在他对面坐下。
“没事。”
李云龙的声音有些闷。
“就是……想那个姓林的臭小子了。”
赵刚沉默了。
十年了。
林浩这个名字,成了他们之间,一个从不轻易触碰的秘密。
“你说,”李云龙忽然问,“他带走的那两封信,会给谁看?”
赵刚摇摇头:“不知道。”
“俺在那信里,就问了他一句话。”李云龙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俺问他,你们那儿,是不是人人都能吃上肉了?”
赵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自己的那封信里,也只写了一行字。
“可还有人,记得我们?”
他们把一个民族的未来,托付给了那个人。
却把最朴素,也最沉重的疑问,留给了自己。
“会的。”
赵刚轻声说。
“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电话,直接连接着京郊的“原点”基地。
十年,从未响过。
赵刚的心猛地一沉,迅速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号”压抑着巨大激动与疲惫的声音。
“政委!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赵刚眉头紧锁。
“‘幽灵’!我们花了整整八年,动用了‘图书馆’百分之七十的算力,终于找到了它底层代码中的一个逻辑陷阱!”
一号的声音都在发颤。
“就在刚才,我们自己编写的‘祝融’防火墙,完成了对它的最终格式化!我们……我们靠自己,打赢了这场战争!”
李云龙在一旁听到,猛地一拍桌子,黑暗中双眼亮得吓人!
“好!好样的!”
赵刚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十年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然而,一号的语气却突然变得凝重。
“但是,政委……在‘幽灵’被彻底抹除前的最后千分之一秒,它截获到了一段无法解析的异常时空信号,并且……将它广播给了我们。”
“什么信号?!”赵刚和一旁的李云龙,同时站了起来。
电话那头,一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念道:
“警告……”
“侦测到未授权时空跃迁……”
“目标坐标锁定……1945……”
“正在比对特征码……”
“识别完成……”
“身份:归乡者。”
话音未落。
赵刚办公室的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电流发出“滋滋”的哀鸣。
整个厂区,所有的机器轰鸣声,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停顿,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仿佛整个世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黑暗中,赵刚和李云龙,能清晰地听到彼此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想到了十年前,那个在深夜里,悄然离去的背影。
一个可怕,却又带着一丝疯狂期待的念头,在两人心底同时浮现。
归乡者……
难道说……
他回去了?
不。
是“他”,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