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大腿，丹阳子——或者说林枫——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疼痛与极度虚弱交织的产物。他一点一点地，如同蠕虫般，将自己从那个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停尸柜里挪了出来。
当半个身体探出柜外，失去支撑点时，他重心一歪，“噗通”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停尸房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这一摔，震动了全身的伤处，尤其是胸口和后脑，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他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裹尸布传来，刺激着他的神经。过了好一会儿，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才缓缓退潮，留下遍布全身的、绵延不绝的酸痛和无力感。
不能停下。
他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停尸房里灯光惨白，映照着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柜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代表死亡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所处的环境。
必须找到出口，必须离开这里。
他尝试站起来，但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根本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反而耗费了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
看来只能爬了。
他辨认了一下大门的方向，开始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身体，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前爬行。每移动一下，都感觉耗尽了全身的气力。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这段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对他而言却漫长得如同跨越星河。
爬行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里随意丢弃着几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些个人物品。大概是死者遗物，等待家属认领时一并交付的。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袋子上。
袋子里面，是一部黑色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还有一个破旧的、看起来干瘪瘪的布钱包，以及一把钥匙。
那是……“林枫”的遗物！
记忆碎片涌动，他认出那部黑色的扁平物体叫做“手机”，是此界凡人几乎人手一个的通讯工具。而那钱包，里面恐怕装着原主仅有的、还被搜刮过一次后剩余的寥寥几张纸币。钥匙则是他家那扇破旧房门的钥匙。
这些东西，此刻成了他唯一的“财产”和希望。
他改变方向，朝着那个角落爬去。拿到它们！
终于爬到角落，他颤抖着手，扯过那个密封袋。塑料袋子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笨拙地撕扯着袋口——这凡人的器物远不如仙家法宝那般心念一动即可开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手机和钱包掏了出来。
钱包果然如预料般干瘪，里面只有几张零碎的绿色纸币（记忆告诉他这叫“人民币”），加起来恐怕不超过五十元。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学生证，上面印着原主那张怯懦、模糊的一寸照片。
他将钱包塞进裹尸布唯一能算是口袋的褶皱里。
然后，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部黑色的手机上。
触手冰凉，外壳有些磨损，边角甚至有一处小小的磕碰痕迹。屏幕是黑色的，映照出他此刻苍白、凌乱而模糊的面孔。
这就是手机？
在丹阳子（林枫）混杂的记忆里，关于此物的信息很多：打电话、发信息、上网、玩游戏……功能繁多，几乎是现代凡人生活的中心。
但他从未亲手操作过。属于丹阳子的仙魂对此感到无比陌生和新奇，而属于林枫的身体记忆则带着一种本能的熟悉感。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按压屏幕边缘一个凸起的按钮。
嗡……
漆黑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柔和的光芒散发开来，屏幕上显现出各种色彩鲜艳、形状各异的小图案（图标），以及正中央显示的时间——03:17，以及日期。
“呃！”
丹阳子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这……这东西竟然自己发光了？还显现出如此清晰的图案和文字？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任何阵法符文痕迹！此界凡人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这竟是一件他无法理解的、特殊的法器？
仙界的传讯玉简也需要注入神识或仙元才能激发，而这手机，只是按了一下，就自行启动？
强烈的震惊和好奇暂时压过了疼痛和虚弱。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仔细端详。
屏幕的光亮映在他脸上，那双因为仙魂入驻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探究的光芒。
他尝试着，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像是电话听筒的图案。
屏幕瞬间变化，出现了数字按键和一个拨号的界面。
他又碰了一下返回的箭头，界面又变了回去。
“奇妙……当真奇妙！”他忍不住低声惊叹。这反应速度，这清晰的显示，似乎比最低等的仙家法器还要灵敏直观？虽然毫无威能，但用于信息传递，似乎极为便捷。
属于林枫的记忆告诉他，这东西需要一种叫做“电”的能量，而且需要知道特定的号码才能联系到特定的人。
他此刻最想联系的是谁？
记忆深处，那个病弱母亲的形象浮现出来。这么晚了，母亲一定急坏了……可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混乱的记忆一时无法提供准确的数字。
而且，就算知道了，他该怎么开口？说“妈，我死了，但又从停尸房爬出来了”？
他甩甩头，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点开了一个又一个图标。有些需要密码（比如支付软件），他自然不知道。有些则可以直接打开。
他点开了一个蓝色的、有个白色“f”标志的图标（脸书\/微博类应用），原主似乎很少用，但并未卸载。
下一刻，海量的信息如同洪流般冲刷在屏幕上！
各种光怪陆离的图片、短视频、密密麻麻的文字……美食、旅游、明星绯闻、社会新闻、搞笑段子……无数凡人的喜怒哀乐、生活百态，以一种极其直观、迅猛的方式，扑面而来！
丹阳子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张开。
信息爆炸！
这是最直接、最粗暴的信息轰炸！
仙界的信息传递，或是口耳相传，或是神念交流，或是阅读玉简，何曾有过如此密集、庞杂、五花八门的信息以这种方式瞬间呈现在眼前？
他感觉自己的仙魂（或者说脑子）都快被这汹涌的信息流给冲垮了！
这手机……哪里是通讯法器？这简直是一个通往整个凡俗世界的、混乱而喧嚣的窗口！
他笨拙地用手指滑动屏幕，看着一条条信息飞速掠过。一会儿是某地地震的消息，一会儿是某个明星出轨的八卦，一会儿又是教人做菜的视频……
荒诞、离奇，却又光怪陆离，充满了生机勃勃……或者说，嘈杂无比的烟火气。
这就是他现在所处的世界？
与他认知中那个安静、压抑、受尽欺辱的“林枫”的世界，以及那个清静无为、秩序井然的仙界，都截然不同！
就在他心神被手机信息所吸引，暂时忘却身处何地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转动的声音，从停尸房大门的方向传来。
有人在外面开门！
丹阳子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所有的疼痛和疲惫被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了下去！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伸出手指，胡乱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想要关掉那刺眼的光亮和声音——刚才他不小心点开了一个视频，外放出了嘈杂的音乐声！
在他手指碰到屏幕的瞬间，他那微弱得几乎不存的神念，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下意识地逸散出一丝，扫过了手机。
嗡……
手机屏幕瞬间熄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重新变回了那块冰冷的黑色玻璃。
与此同时，停尸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扫了进来。
“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一个疑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似乎是之前那个管理员。
丹阳子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角落，将自己尽可能隐藏在阴影里，手中死死攥着那部已经黑屏的手机。
手电光在停尸房内晃了几下，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听错了吧……这鬼地方……”管理员嘟囔了一句，似乎也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很快，大门再次被关上，落锁声传来。
危机解除。
丹阳子瘫软在角落里，大口喘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他低头看向手中恢复沉寂的手机，眼神变得无比惊异和复杂。
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只是胡乱戳屏幕，怎么它就瞬间息屏静音了？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而且，在那一刻，他隐约感觉到，自己那丝微弱的神念扫过手机时，似乎与它产生了一种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联系？
仿佛他的念头刚刚升起“隐藏起来”，这手机就立刻执行了？
这……
丹阳子看着手中这冰冷的凡人物件，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这手机，竟能感应到本仙的……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