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朔方城中,凌云与麾下心腹紧锣密鼓、层层布下天罗地网之际。
千里之外的洛阳,在一处位于深宅大院地下、隐秘至极、唯有心腹之人方知路径的密室内,一场针对凌云的、更为阴险周密、狠毒致命的密谋。
也正伴随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悄然进行。
密室内,空气混浊,仅靠墙壁上几盏青铜油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鬼魅起舞。
太傅袁隗与并州刺史丁原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古朴的黑漆木案,案上除了一壶早已冷透的茶水,空无一物。
他们的脸色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显得格外阴沉,眼神交汇间,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森然寒意。
袁隗身着常服,看似闲适,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拇指上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玉扳指,那缓慢的动作下,隐藏的是翻涌的杀机。
他眼神深邃如不见底的古井,声音平缓,却字字带着浸入骨髓的阴冷:
“丁使君,北疆传来的消息,想必你也清楚了。凌云此子,出身卑微,不过一介边军小校。”
“凭借些许运气和狠辣手段,竟能在短短数年间崛起于微末,如今坐拥幽并,兵强马壮,已成我等心腹之患,朝廷肘腋之疾。”
他略微停顿,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北擒刘豹,看似扬我国威;西破鲜卑,也不过是边将本分。”
“可恨的是,陛下……哼,竟被其蒙蔽,屡次褒奖,恩宠日隆,前番更私下密谈良久,不知许下何等诺言。”
他提到灵帝与凌云密谈时,语气中那份忌惮与不屑几乎不加掩饰。
在他这等历经桓、灵两朝,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将家族利益视作最高的世家领袖眼中,皇权不过是他们维持超然地位、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攫取最大利益的工具罢了。
凌云这等不受控制、手握重兵且深得军心民望的新兴势力,正是他维持世家千年传承、意图操控未来朝局的最大绊脚石。
他需要的,是一个混乱而能被世家门阀所掌控的天下,而非一个可能打破现有格局、削弱世家特权、甚至重塑秩序的强权人物。
丁原闻言,脸上肌肉猛地抽动了几下,眼中迸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仿佛要将那个名字的主人撕碎。
他恨声道,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有些沙哑:
“袁公所言,字字诛心,句句在理!凌云小儿,何德何能?欺君罔上,跋扈至极!”
“他窃据我并州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上郡五郡膏腴之地,形同割据!陛下非但不予追究,反委以其总督幽、并两州军事之权,将我这堂堂并州刺史,朝廷正印官,置于何地?颜面何存?”
“此僚不除,我丁原誓不为人,日夜寝食难安!”
他原本掌控的并州北部五郡被凌云以雷霆手段实际占据,早已视凌云为生死大敌,夺权之恨,刻骨铭心。
此刻与意图打压甚至铲除凌云的袁氏门阀,正是一拍即合,同仇敌忾。
袁隗微微颔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对丁原这番毫不掩饰的怨恨十分受用。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把锋利、且对凌云充满刻骨仇恨的刀。“丁使君之愤,老夫感同身受。此子确非池中之物,观其行事,颇有章法,绝非一味莽撞之徒。”
“如今其羽翼渐丰,若再纵容下去,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届时再想制衡,难如登天。故而,此番出手,务求雷霆万钧,一击必中,永绝后患!绝不能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丁原身体前倾,凑近烛光,脸上掠过一丝狠厉与近乎盲目的自信,压低声音道:
“袁公放心!此番派出的这一批十名死士,皆是我与您麾下暗中蓄养多年、百里挑一的悍勇之辈!”
“他们个个精通刺杀、隐匿、用毒、搏命之术,更兼被灌输了绝对的忠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定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朔方,寻得良机,即便不能当场格杀凌云,也定能搅得他朔方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然而,袁隗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老谋深算、冰冷彻骨的冷笑,他缓缓摇头,如同一位俯瞰棋局的棋手,看着急于落子的对手:
“丁使君,你可知,那十人,在老夫眼中,不过是投石问路之卒,是吸引凌云及其麾下鹰犬注意力的诱饵和……炮灰罢了。”
丁原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袁公此言何意?莫非……另有安排?”
袁隗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哑与危险:
“自然。在那十人之后,沿着不同的路线,借助不同的身份掩护,尚有二十名更为精锐、更擅伪装、更精通合击围杀之术的死士,已分批潜行北上。”
“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杀招,是隐藏在阴影中的致命獠牙!”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愈发狰狞。
“待凌云及其麾下被前一波死士吸引,全力搜捕、心神俱疲,甚至自以为已化解危机而稍稍松懈,露出破绽之时……”
“这二十人,便会如鬼魅般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现,发动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此乃连环之计,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近乎残忍的得意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凌云在层层杀机中毙命的场景:
“而且……丁使君,在这明暗两重杀招之后,老夫还精心安排了一步无人知晓的暗棋。”
“此棋何时落下,如何落下,届时自会见分晓。此番布局,环环相扣,步步杀机,定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凌云小儿,死无葬身之地!让他的北疆基业,顷刻间土崩瓦解!”
丁原闻言,先是一惊,显然没想到袁隗的谋划如此深沉狠辣,布局如此周密。
但随即,无边的狂喜与对眼前这位老牌政客狠辣手段的敬佩涌上心头,他连忙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激动与谄媚:
“袁公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原远远不及也!如此层层递进、防不胜防的连环杀局。”
“任那凌云真有三头六臂,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此劫!绝无生还之理!妙!实在是妙啊!我等就在这洛阳城内,静候佳音便是!”
密室内,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声低沉而沙哑,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内回荡,充满了狼狈为奸的得意、阴险算计的快意以及对远方那个潜在威胁必杀无疑的狠绝决心。
摇曳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扭曲、拉长,交织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潜伏在黑暗最深处的魑魅魍魉,终于张开了致命的獠牙,向着北方的朔方,发出了无声的死亡宣告。
他们自以为布下的乃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之绝杀局,却丝毫不知,在遥远的朔方,一张凝聚了军民意志、更为坚韧恢弘的大网,已然悄然张开。
正静待着这些“飞蛾”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