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正前方!大量目标接近!”
了望哨的尖叫通过对讲机炸响在所有连级以上的指挥频道,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失真。
它像一根冰锥,刺穿了刚刚因组织防线而勉强维持的秩序假象。
施特默尔曼冲出临时搭建在地面上的前沿指挥所,虽然这只是一个用沙袋和坦克底盘围起来的半地下掩体。
他一把夺过身旁参谋官递来的高倍数双目望远镜,将它死死按在眼前,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镜头对准地平线,那是哨兵所指的方向。
硝烟和尚未散尽的尘土模糊了视线,但很快,无数攒动的黑影开始涌现,像从大地伤口中涌出的黑色脓血,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漫过燃烧的残骸和弹坑。
镜头焦距拉到最大。施特默尔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看到了“敌人”。但不是想象中的异形怪物。
是人。
成千上万,甚至可能是十万、百万的人。
他们从地平线的各个方向涌来,如同被无形潮汐推动的海洋。
穿着破烂的海军制服,沾满油污的铸造工人连体裤,巢都平民的褴褛衣衫,甚至还有不少是帝国民兵或凡人辅助军的制式军装,有些明显属于几小时前还在附近阵地驻守的友军部队。
他们走路的姿势怪异而统一,步履僵硬,踉跄却不停歇,仿佛关节被无形的丝线操纵。
他们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有生锈的伐木斧、工厂里的液压扳手、民用狩猎步枪、甚至是削尖的木棍。
其中混杂着更多危险的装备,被缴获的激光步枪、重型伐木枪,还有人正步履蹒跚地爬进、或被无形的力量“塞进”那些被遗弃在战场上的帝国装甲车辆。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脸,望远镜的十字线一次次扫过那些面孔。
没有愤怒,没有狂热,甚至没有面对枪林弹雨时应有的恐惧。
只有一片空洞的、了无生气的茫然。眼神涣散,瞳孔放大,直视前方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嘴角松弛或带着僵硬的、不自然的抽动,口水无意识地顺着下巴滴落。
他们像是梦游者,行走在自己的噩梦里,而噩梦的导演正躲在视野之外的某个地方。
“思维控制……还是更糟的东西……”参谋长在一旁低声嘶语,脸色惨白如纸。
施特默尔曼缓缓放下望远镜,金属镜筒在他手中冰冷刺骨。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但眼神却燃烧起一种混合着恶心、愤怒和绝对冷酷的火焰。
他推开试图劝阻他回掩体的参谋,抓过野战通讯器的麦克风,声音通过各处的扩音喇叭和接收器,传到每一个还能听到命令的士兵耳中。
“所有单位注意!前方目标是被异形奴役控制的帝国公民及友军残部!重复,他们已非我方人员,而是敌人的武器和盾牌!”
“不要犹豫!不要同情!瞄准!开火!为了他们早已逝去的灵魂,也为了你们身后还活着的人!开火!!”
命令如同丧钟敲响。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防线,那是人类良知与生存本能最后交锋的一刹那。
下一秒,钢铁的意志压倒了人性的悲悯。
部署在教堂后方相对完好阵地上的数十门“石化蜥蜴”自行火炮,炮管早已按照测算好的射击诸元昂起。
炮长们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下达了攻击命令。
“预备!!放!!”
轰轰轰轰轰!!!
雷鸣般的齐射声连成一片,大地剧烈震颤。
炮口喷出的烈焰短暂照亮了炮兵阵地上士兵们狰狞的脸。数十发高爆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划破布满烟尘的天空,在空中划出高高的抛物线,然后如同死神精准挥下的镰刀,狠狠砸入那片缓慢推进的“人海”之中。
望远镜里,施特默尔曼和所有前线军官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橘红色的火球在密集的人群中接连绽放,爆炸的冲击波像无形的重锤,将方圆数十米内的一切事物。
人体、残骸、泥土…………
一切都被抛向空中,撕成碎片。
血肉之躯在高爆榴弹面前如同纸糊,瞬间化为漫天血雾和破碎的肢体残块。
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和泥土被高高抛起,又像下雨般噼里啪啦落下。
没有惨叫,只有炮弹爆炸的闷响和物体被撕裂的噗嗤声。
但浪潮并未停止。
前排的人被炸得粉碎,后排更多眼神空洞的躯体立刻填补了空缺,踏着尚在流淌的血浆和战友的碎肉,继续前进。
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缓。他们绕过燃烧的弹坑,跨过还在抽搐的残躯,面无表情,坚定不移。
“持续炮击!拦阻射击!不要停!” 炮兵观测员的吼声在频道里嘶哑响起。
与此同时,那些被操控的装甲单位也开始还击。
几辆明显是刚刚被“缴获”、涂装尚且完好的黎曼鲁斯坦克,炮塔以一种生硬而不连贯的动作转动,对准了帝国防线上暴露的火力点。
炮口火光一闪。
“砰!!!”
一枚高爆弹准确地落入了一个刚刚开火的重爆弹枪阵地。
沙袋、武器碎片、还有士兵的身体瞬间被爆炸的烈焰和破片吞噬,只留下一个冒烟的浅坑和零星燃烧的残骸。
“敌人会用我们的坦克!所有反装甲小组上前!优先打击被夺取的载具!步兵找掩护!” 施特默尔曼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更快。
他站在指挥所的观察口,无视不时在附近炸开的炮弹溅起的土石,手指在粗糙的态势地图上快速移动,调遣着预备队。
炮弹开始像冰雹一样落在防线上,炸起团团土柱和硝烟。
轻重武器的射击声、爆炸声、金属碰撞声、发动机的咆哮瞬间达到了沸点。
莱基所在的前沿散兵坑遭到了重点照顾。
他被一发近失弹震得耳鸣不止,泥土劈头盖脸砸在身上。
他晃了晃脑袋,吐出嘴里的沙土,看到不远处一个重火力掩体正在疯狂开火。
那是两个科尔奇斯辅助军的重武器小组,操纵着一把重型爆弹枪。
枪口喷射出连绵不绝的火舌,震耳欲聋的嘶鸣压过了一切声音。
炙热的弹壳如同金色的瀑布般从抛壳窗倾泻而出,在脚边堆积成小山。
枪口所指的方向,任何试图靠近的“傀儡”步兵都在瞬间被狂暴的金属风暴撕碎,化为一片片扩展的血雾和碎肉地毯。
操控机枪的士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肌肉和专注到极致的眼神,他们轮流更换炙热的枪管,动作流畅得像在训练场。
科尔奇斯辅助军高昂的士气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防线在动摇,尽管敌人的数量和形态超乎想象,尽管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但这些士兵仍然死死钉在自己的位置上。
没有人逃跑,没有人崩溃。
莱基能感觉到自己握着步枪的手在颤抖,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和火药味混合的恶心气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但训练和纪律将这些恐惧转化成了更专注的杀戮本能。
他们互相提醒着弹药存量,为身边的战友提供掩护,将受伤的同伴拖回相对安全的掩体。
然而,敌人的手段不止于此。
正当防线上的注意力被正面汹涌的傀儡大军和装甲突击吸引时,异变再生。
天空再次传来那种令人牙酸的、非自然的呼啸声,不同于炮弹,更像是某种生物垂死的尖啸。
数十道拖曳着粘稠绿色或紫色尾迹的“流星”,从云层之上急速坠落,并非瞄准阵地,而是砸在了战线前方几百米到一公里不等的开阔地上。
“那是什么?空投降落舱?!”有人惊呼。
“不……是活的!”
落地的“物体”在撞击激起的尘土中舒展开来。
那是一只只难以形容的怪物,高达十几米,外形介于甲壳昆虫、多瘤节肢动物和腐烂的哺乳动物之间。
粗糙厚重的几丁质甲壳覆盖着大部分身体,甲壳缝隙间暴露出发达的、不住蠕动的肌肉束和闪烁着诡异能量的神经索。
它们有的长着镰刀般的巨大前肢,有的背部隆起,露出蜂窝状的孔洞,有的头部是一丛舞动的、如同海葵般的触须。
它们发出低沉的、震撼胸腔的咆哮,口器中滴落着腐蚀性的唾液,将地面烧灼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帝皇在上啊……”莱基看着最近一只从烟尘中显出身形的巨兽,它离他的阵地最多只有百米。
那庞大的体型、非自然的姿态、以及散发出的纯粹恶意,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他下意识地举起步枪瞄准,但激光步枪在这巨兽面前,看起来就像孩子的玩具。
“重火力!转向!打那些大个的!”附近的士官嘶声力竭地吼道。
刚才还在扫射步兵潮的重爆弹枪小组立刻艰难地调转沉重的枪架,枪口抬高。射手咬着牙,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哒!!!”
重型爆弹打在生化兽厚重的甲壳上,爆开一团团火光和碎屑,但大多只是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和白印,未能击穿。
怪兽似乎被激怒了,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迈开沉重的步伐,开始加速冲锋,地面随着它的脚步隆隆作响。
“坦克!需要坦克支援!九点钟方向!巨型生物目标!”观察员的呼叫几乎破音。
不远处,一个由九辆黎曼鲁斯坦克组成的临时战斗群接到了命令。
车长们透过观察窗看到了那只恐怖的巨兽。
没有犹豫,引擎咆哮,履带碾碎瓦砾,坦克群呈扇形展开,抢占射击阵位。
“穿甲弹装填!”
“瞄准关节和甲壳连接处!”
“齐射!放!”
轰!轰!轰!
数门战车主炮同时喷出火舌。高速穿甲弹拖着亮线命中目标。
几发炮弹打在生化兽最厚实的胸甲上,炸开大片的甲壳碎片和恶心的粘稠体液,但未能阻止它。
另有两发幸运地击中了它相对脆弱的腿部关节和颈部与身体的连接处。
剧烈的爆炸和金属射流的侵蚀终于造成了可观的伤害。
生化兽的一条前腿猛地扭曲变形,险些折断,颈部的甲壳被掀开一大块,露出下面搏动的、闪着幽光的怪异器官。
它发出痛苦与愤怒混合的尖啸,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庞大的身躯摇晃起来。
莱基和其他步兵趁机全力开火,激光束、实弹枪榴弹、甚至手雷,雨点般向受伤的巨兽倾泻而去。
虽然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但至少吸引了它的部分注意力,也为坦克赢得了宝贵的装填时间。
然而,并非所有地段都如此幸运。
“东区防线被突破了!它们从侧翼绕过来了!”
“救命!啊!”
“一排!一排马上顶上去!堵住缺口!”
通讯频道瞬间被绝望的呼喊、简短的命令和临死前的惨叫充斥。
刀刃砍入血肉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以及非人怪物的咀嚼撕咬声,透过无线电隐约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一股较小的生化兽带领着大批傀儡步兵,利用地形和烟幕的掩护,突入了一段因兵力抽调而相对薄弱的堑壕区域。
惨烈的近距离厮杀随即展开。
而在另一边,最早被集火的那只生化兽,在被坦克和重火力反复轰击了数十秒后,终于被逼退到一堵半倒塌的混凝土墙体边缘。
它伤痕累累,甲壳破碎,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体液洒了一地,但仍在疯狂地挥舞着残破的肢体。
“穿甲弹!高爆弹!有什么打什么!对准脑袋!打!”坦克指挥官的声音已经嘶哑。
最后三辆尚有弹药的坦克几乎抵近到极限距离,炮口几乎指着那怪物的头颅齐射。
轰隆!!!
数发炮弹同时命中。
生化兽那畸形的头颅在一团混合了火焰、金属和血肉的爆炸中彻底消失。
无头的庞大躯干僵直了片刻,然后轰然倒地,压垮了身后的残垣断壁,激起冲天尘土。
短暂的局部胜利,却无法扭转整体的危急态势。防线多处告急,伤亡数字每分每秒都在飙升。
施特默尔曼的指挥部里,标记着敌军突破的红色箭头越来越多,代表己方部队的蓝色区块在不断缩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