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绿发现谢咏并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时,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问这个问题了。
重生的事不能拿出来说,她也不可能放弃上辈子学过的剑法,那就必须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为何她会东海剑庐的剑法。
基础的剑招很好解释,东海剑庐的唐剑主当年亦是开国元勋,受封崇明伯,在军中没少教授将士剑术,有些剑招可说是天下皆知,不但军中人士差不多都学过,就连民间亦有许多人习得。薛家有老苍头这位老军汉在,会几招剑法不出奇。
但方才薛绿为了封死禇老三的去路,与谢咏配合着使出的双人剑阵,却不在剑庐的基础剑法范围内,只怕连正式入门的剑庐弟子,都未必人人学过。这原是谢咏上辈子在宫中做剑术教习时,给薛绿这位得意弟子开小灶时教的。
那时候,马玉瑶因为妒忌徐真,处处与她过不去,注意力一度从谢咏身上移开了。谢咏正好在习剑的宫人中发现了“石六娘”这个惊喜,便多教了她几招,又因为担心马玉瑶发现后会为难“石六娘”,他便特地避开其他人,悄悄教她。
他不但教导了薛绿好几招只有剑庐正式弟子才有资格学习的剑法,还陪着她练了许多次,直至两人配合默契。薛绿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好像是前不久才发生过的事一般,因此她一看到谢咏用出的剑招,便下意识地跟他配合起来了。
等到她反应过来,那不是她应该会的东西,已经来不及。
不过,她对此早有预备,倒也不是没办法搪塞过去。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淡淡地说:“谢世兄忘了?我娘也是孝慈高皇后宫里出来的。她们那一拨宫人,都有学习剑庐剑法的机会。难道谢夫人没跟你提过?”
谢咏当然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薛绿的母亲亦是宫人出身。他母亲谢夫人与薛绿的母亲,就是在宫里结下的深厚情谊。
他还知道,当时教导宫人剑法的,就是师叔肖夫人高秀英。他母亲也是在那时候与高秀英交好,才有他后来拜入剑庐的事。他师傅忽然去世,高师叔特地将他接去照顾,亦有她与母亲情谊深厚的缘故。
但他也清楚,哪怕双方情谊深厚,他母亲谢夫人也依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学了几年剑,却连一招剑术都没办法好好使出来。她与高师叔的情分,并不在这上头。薛绿的母亲当初与她交好,也有两人同样学不好剑的原因在。
学不好剑的薛太太,怎么就养出个剑法高明的女儿来?薛家不是书香门第么?薛七先生倘若有用剑的本事,又怎会轻易死在春柳县衙中,在那凶徒洪安手下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谢咏心中存疑,但他却没有继续追问,因为时间地点都不大合适。
禇老三惨叫得象只将要被送上屠场的肥猪一般,吵得人厌烦。谢咏更不想他的叫声惊动附近的住户,若是让前街的马玉瑶发现,他想把人带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弯腰扯下了禇老三的腰带,团巴团巴塞进后者口中,堵住其吼叫,总算耳根清静了。
禇老三睁大了一双愤怒的眼瞪着他,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杀死,他熟视无睹,只对薛绿道:“薛世妹,那董洗墨可醒了?要不要先把人捆起来?”
薛绿点点头。两个人都要捆起来才好,虽说他们已经受了伤,不好挪动,但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抓到人,怎能让他们跑了?
马棚的地面上还有些陈旧的草绳、缰绳等物。薛绿找到两条还能用的,拿过来将董洗墨反手捆了,又将剩下那条递给了谢咏。
谢咏要捆禇老三时,他拼命挣扎着不肯配合,薛绿便在旁凉凉地说:“我若是你,就老实听话,该招的招,该服软就服软。你如今已落入我们手中,又是个废人了,就算马玉瑶会派人来,你觉得她是会费大力气救你回去,还是直接灭口了事?”
禇老三僵住了,目光怨恨地转眼瞪向她。她半点不在意:“就算你觉得自己是烂命一条,也该想想自己在京中的妻儿小妹。一旦你对马玉瑶没有了用处,她们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禇老三目眦欲裂,拼命挣扎起来。怎么回事?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年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世来历的?他妻女小妹的下落,除了马家人,应该无人知晓才是!
谢咏却看穿了薛绿的用意,配合地说:“你妹子在马皇后宫中执役吧?她曾给我领过路,还在我面前说过马玉瑶的好话,可惜马玉瑶恼怒她竟敢私下与我说话,狠狠地扇了她二十个耳光。不过,我也从你妹子的话中,知道了她家人的事。”
谢咏不想具体说出自己是怎么知道禇老三妻女之事的,只道:“马玉瑶施恩于你,你便尽心尽力为她卖命,为她做尽恶事。可惜,你如今已成弃子,她那种人是不可能再手下留情的。你没有了用处,你的妻女妹妹自然也没用了。
“若你不想看到至亲被人谋害灭口,就老老实实说出你知道的事。兴云伯府的护卫骑术过人,我可以求肖夫人派人前往京城,趁着马玉瑶还在德州滞留,提前将你妻女带离马家,以免遭她毒手。至于你宫中的妹子,就只能看她运气了。”
禇老三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吼叫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眼神示意谢咏,拿掉他口中的腰带。
谢咏没有拒绝:“你最好老实些,若再胡乱叫嚷,我绝不会再上第二回当!”说着就拿掉了禇老三口中之物。
禇老三没有再嚷嚷,他只是沙哑着声音道:“小姐不会这么对我的。她早跟我许诺过,倘若我为她办事,有个好歹,她定会厚待我的家人,叫她们下半辈子活得安安稳稳。你们也不必吓唬我,我绝不会背叛小姐!”
薛绿冷笑了一声:“你居然真的相信她的话?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更何况,她未必做得了主。就算她说要厚待你家人,马国丈夫妇也不可能把一个杀人凶徒的妻女留在家里吧?马家好歹是官宦人家,难道不要名声了?”
谢咏很有默契地配合道:“兴许你会觉得,马大人与马夫人愿意为爱女容忍此事,只将你的妻女悄悄送往庄子上,不留在京城宅子里侍候就行。
“可你在宫中的妹子,却不可能有这样的福气。皇后娘娘再仁慈,也不会将杀人凶徒的亲妹留在身边侍候的,尤其是……她宫中还养育着年幼的小皇子!”
薛绿知道上辈子禇宫人在兄长被斩首后,依然留在了宫中,只不过处境不佳罢了。
不过,现在她当然不会拆谢咏这位同盟的台:“你觉得,皇后娘娘与马国丈夫妇知道马玉瑶叫你干过什么事后,还依然会留你和你的亲人在世,随时会被人发现,威胁到马玉瑶的名声,甚至影响到皇后娘娘的名声吗?”
禇老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原本笃定的表情,瞬间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