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刑部大堂。
三司会审如期举行。主审官为刑部尚书杜文清,左都御史周正明、大理寺卿郑观澜分坐两侧。旁听席上,徐锐代表军方,几位宗室长辈代表宗人府,另有数名朝中重臣列席。
云逸将一箱账册、书信作为证物呈上。杜文清命书吏当堂宣读部分关键条目,每念一条,堂上气氛便凝重一分。
“……承平二十一年六月,安国公府交付前朝玉琮一对,收星陨阁银票三万两。”
“……承平二十二年三月,瑞王府经手石刻星图三块,得银两万五千两。”
“……承平二十三年八月,内务府曹福全以‘破损旧瓷’名义,调出前朝官窑瓷器十二件,转交聚宝斋仿制,真品由周汝成转运东南……”
条条清晰,笔笔有据。念到三年前那五万两“供奉金”及备注“换‘圣血者’线索”时,旁听席上一阵低哗。
安国公赵崇坐在被告席上,面色铁青。瑞亲王赵玠则神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
杜文清待书吏念完,沉声问道:“安国公、瑞亲王,这些账册所载,是否属实?”
赵崇冷笑:“杜大人,仅凭几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册子,便要定本国公的罪?谁知这些是不是有人故意伪造,构陷忠良!”
周正明接口:“账册笔迹已请翰林院三位学士核验,确认与安国公府账房先生、瑞王府长史笔迹相符。且册中所载银钱往来,经户部核对,与安国公府、瑞王府近年大额支取记录吻合。国公说伪造,可有证据?”
赵崇一时语塞。
郑观澜转向周汝成:“周汝成,你昨日供认与安国公、瑞亲王勾结,盗卖前朝遗物予星陨阁,今日可要翻供?”
周汝成跪在堂下,浑身发抖,却不敢看赵崇,只颤声道:“罪臣……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有画押为证。”
“你胡说!”赵崇拍案而起,“分明是你自己贪赃枉法,如今事情败露,便胡乱攀咬!”
“肃静!”杜文清敲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此时,曹太监被带上堂。他面色灰败,但口齿清晰,将这些年如何为安国公、瑞亲王在内宫行方便、如何盗换器物、如何与星陨阁联络,一一供述。细节与账册、周汝成供词皆能印证。
瑞亲王赵玠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杜大人,即便这些事属实,也不过是底下人互相勾结、贪墨财物。本王与安国公日理万机,岂会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恐是周汝成、曹福全等人假借我等名号,行不法之事。”
这话是想将罪责全推到下属身上。
云逸此时起身:“王爷所言,恕臣不敢苟同。账册中多次记载王爷与‘海主’直接通信,商讨转运路线、交接时间,甚至议价。其中一封信明确写道‘王爷吩咐,玉圭务必月内送达,事关重大’。此信笔迹,经核验与王爷手书一致。王爷还要说‘不知情’吗?”
他从证物箱中取出一封信,当堂展示。信末落款虽无姓名,但字迹雍容中带着锋芒,确与赵玠平日奏折笔迹相同。
赵玠脸色终于变了。
会审从辰时持续到午时。人证、物证环环相扣,安国公与瑞亲王的辩解越来越苍白。尤其当聚宝斋胡东家被带上堂,详细描述三年前在安国公府密室见到灰袍人的情景时,赵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午时三刻,杜文清宣布休堂,三司合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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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侯府,林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跑到门口张望。
“这都未时了,怎么还没消息?”他嘀咕着,“侯爷该不会被那帮老狐狸为难吧?”
李小三靠在门边擦拭佩刀:“有三司和大将军在,安国公翻不了天。”
“那可说不准。”林远摇头,“安国公在朝中经营几十年,门生故旧一大堆。瑞亲王又是太后的亲侄子,万一太后……”
话音未落,石猛大步进来:“侯爷回来了!”
云逸走进书房,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林远忙迎上去:“侯爷,怎么样?”
“三司合议结果:安国公赵崇、瑞亲王赵玠,勾结外贼、盗卖国宝、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云逸坐下,接过李小三递来的茶,“已当堂收押,暂囚天牢。一应家产查封,府邸戒严。周汝成、曹太监等人,另案处理。”
林远一拍大腿:“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定罪?会不会……”
“定罪需陛下朱批,宗人府议罪。”云逸喝了口茶,“安国公是超品公爵,瑞亲王是郡王,按律需三司、宗人府、内阁共议,最后报陛下裁定。程序繁琐,至少还需三五日。”
李小三皱眉:“夜长梦多啊。”
“所以徐大将军已调兵接管了天牢和两府外围,以防生变。”云逸放下茶盏,“另外,太后那边……”
正说着,门房来报:宫里来了位嬷嬷,说是奉太后之命,请靖海侯入慈宁宫回话。
林远一惊:“太后这时候召见,不会是……”
云逸起身整理衣冠:“该来的总会来。石猛随我进宫,你们守好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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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太后端坐凤椅,年过五旬,雍容华贵,但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她未让云逸坐,只淡淡道:“靖海侯好手段,一日之间,便将哀家的侄女婿和侄子送进了天牢。”
云逸躬身:“臣依律查案,依法办事。安国公、瑞亲王所犯罪行,铁证如山。”
“铁证?”太后轻笑,“赵崇随先帝征战半生,赵玠掌宗人府十余年,兢兢业业。如今凭几本账册、几个奴才的供词,便成了通敌叛国之徒。靖海侯,你不觉得太过儿戏吗?”
“账册笔迹经翰林院核验,供词人证俱在,银钱往来有户部记录可查。”云逸不卑不亢,“且安国公府与星陨阁勾结,涉及前朝遗物盗卖、东南海寇联络,乃至宫中内侍被收买。桩桩件件,皆有实据。臣不敢儿戏,只求真相。”
太后沉默片刻,语气稍缓:“即便他们真做了错事,也该顾全皇室体面。你可知,此案若公开审理,皇室颜面何存?朝野又会如何议论?”
“正因顾及皇室体面,三司会审未许闲杂人等旁听。”云逸抬头,“但若为体面而纵容通敌叛国之人,臣以为,才是真正损及国体、伤及皇室尊严。”
这话说得直白,太后脸色微沉。
一旁侍立的老嬷嬷适时开口:“太后,靖海侯也是忠心为国。只是安国公与瑞亲王毕竟是宗亲,是否可从轻……”
“嬷嬷不必多言。”太后抬手止住,看向云逸,“此案陛下如何说?”
“陛下旨意:依法严办,一查到底。”
太后长叹一声,靠回椅背:“罢了。陛下既已决断,哀家也不便多言。只是靖海侯,行事须留余地。赵崇、赵玠有罪,但其家眷子女,若无牵连,还望莫要赶尽杀绝。”
“臣谨记。”
离开慈宁宫时,已是申时末。石猛等在宫门外,见云逸出来,低声问:“侯爷,太后为难您了?”
“无妨。”云逸翻身上马,“回府。”
路上,他回想太后最后的话。那句“行事须留余地”,既是提醒,也是警告。安国公府和瑞王府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主犯伏法,其党羽仍在。此案后续,恐还有波折。
回到侯府,林远正对着桌上的一封信发呆。
“侯爷,您刚走不久,玲珑阁派人送来的。”林远递上信,“苏姑娘说,安国公府二公子赵晖想见您,有要事相告。他今晚亥时在城东‘听雨轩’等您。”
云逸拆信看过,确是苏清芷笔迹,言辞恳切,说赵晖愿提供安国公府与星陨阁更深的勾结内情,但需面谈。
“侯爷,会不会是陷阱?”李小三疑虑。
“赵晖此前提供过线索,且与苏清芷有旧。”云逸沉吟,“但谨慎起见,石猛带人提前去听雨轩布置,暗中护卫。我准时赴约。”
“是。”
晚膳后,云逸在书房处理公务。林远拿着几份新整理的线索进来:“侯爷,我查了安国公府近三年的产业变动,发现他们在东南沿海有三处船行,两处货栈,都挂在旁人名下。其中一家‘顺风船行’,与漕帮来往密切,很可能也参与星陨阁的货物转运。”
云逸接过册子细看。顺风船行的账目表面正常,但有几笔大额支出标注“修缮”,数额却远超寻常修船费用。
“继续挖,查清船行的实际控制人、船只航线、货物往来。”他吩咐道,“另外,瑞王府在江南的田庄、商铺,也一并查。”
“明白!”
戌时末,云逸换了身便服,只带石猛和两名亲卫,骑马前往城东听雨轩。
听雨轩是座临河小楼,平日多文人雅士聚会。今夜却安静异常,只有二楼一间雅室亮着灯。
云逸上楼,推门而入。雅室内,赵晖已等候多时。他一身青衫,面容憔悴,见云逸进来,起身行礼:“靖海侯。”
“赵公子不必多礼。”云逸坐下,“苏姑娘说,你有事相告。”
赵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这是家父……安国公与星陨阁‘主上’的通信副本,我三年前偶然在书房暗格里发现,偷偷抄录的。里面有些内容,或许对侯爷有用。”
云逸接过册子,快速翻阅。其中几封信的内容让他心头一震——信中提及“黄金血脉觉醒者”“祭坛重启需圣血为引”,甚至提到“二十年前萧妃之事,可作借鉴”。
“萧妃”二字,让云逸眼神骤冷。
“还有,”赵晖低声道,“我姐姐赵莹……当年并非走失,而是被星陨阁掳走,作为‘圣血者’的候选。家父为保全家业,默许了此事,还收了星陨阁五万两银子作为‘补偿’。”
他声音哽咽:“这些年,我暗中调查,发现星陨阁在各地掳掠身怀特殊血脉之人,用他们做各种残忍试验。我姐姐她……恐怕已经……”
云逸沉默片刻,将册子收好:“赵公子今日所言,我会查证。若属实,令姐之事,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赵晖红着眼眶:“谢侯爷。此外……三日后月圆之夜,星陨阁似有大动作,地点可能在西山皇陵。家父前几日曾密会一位灰袍人,我偷听到‘祭坛’‘血引’等词,但具体不详,侯爷千万小心。”
又是月圆之夜、皇陵祭坛!云逸心中警铃大作。
亥时三刻,云逸离开听雨轩。回府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赵晖提供的信息。
安国公与星陨阁“主上”的直接通信、赵莹被掳的真相、以及月圆之夜皇陵的阴谋……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危机。
回到侯府,他立即召来李小三、石猛、林远。
“月圆之夜,星陨阁可能在皇陵举行某种仪式。”云逸沉声道,“我们必须提前布置。林远,你继续追查顺风船行和瑞王府江南产业,看有无异常人员调动。小三,你带人暗中勘察皇陵外围地形,摸清进出路线、可能设伏点。石猛,调集两百亲卫,分批潜入西山附近,随时待命。”
“是!”
众人领命而去。云逸独坐书房,翻开赵晖给的抄录册,目光落在“萧妃之事,可作借鉴”那一行上。
母亲当年的遭遇,与星陨阁有关吗?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究竟隐藏了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
无论星陨阁在图谋什么,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他们得逞。